正文 第三章 夜談
狗娃傳
| 发布:12-01 12:14 | 537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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慵懶地躺在沙發上看綜藝的齊雨濛聽到樓上傳來一聲大叫,然後就見苟東青光著腳從樓上沖了下來。
“東青,怎麼了?”
苟東青沒理會齊雨濛,疾步沖進了自己的房間,砰地把門關上了。
齊雨濛穿上鞋子來到東青的房門前,敲了敲門,“東青!”
裏面沒人說話,但能聽見翻箱倒櫃的聲音。
齊雨濛又按了幾下門把,門被反鎖了。
幾分鐘後,臉色蒼白、衣冠不整的陳桂芳也來了,手裏還拎著苟東青的鞋子。
“這是怎麼了?”
雨濛嚴肅地問桂芳。
“他看到了我給太爺洗澡……和餵奶。”
桂芳求助的眼神看著太太。
“今天怎麼提早了?不是還沒到睡覺時間嗎?”
雨濛疑惑不解。
“太爺拉褲子了,所以我順便給他洗了個澡,然後喂了奶。”
“怪我,早知道不叫東青上去叫你了。”
按計畫,雨濛和桂芳是打算慢慢告訴東青陳桂芳的具體工作的。誰知第一天就被撞破了,真是計畫不如變化快。
“你也要理解東青,哪個大小夥子能受得了自己的媽媽給別的男人餵奶。”
雨濛安慰桂芳,後者的臉越發蒼白。
這時房門打開了,苟東青換回了原來的舊衣服,後面拖著行李箱,就想擠開兩個女人過去。
齊雨濛張開手死死擋住了門。東青對太太還是很感激的,不敢硬撞。三個人僵在了房門口。
“你想去哪?回東北嗎?”
齊雨濛問。
東青點點頭。
“可是現在沒火車了,要走也必須明天了。要不你先現在這睡一晚?”
雨濛想拖時間。
“我到老鄉那住一晚。”
東青拿出老鄉的地址。
雨濛皺眉拿過地址,桂芳緊張地在身後扯了扯她的衣服。
“這個地方在浦東,離佘山很遠啊,讓我送你去過吧。”
雨濛反手握了下桂芳,示意自己心裏有數。
“好。”
東青想了想同意了。
卡宴平穩地行進著,車廂裏很安靜。
雨濛時不時看看坐在副駕駛的東青。
他的眼睛閉著,隨著車窗外路燈的變化,一會兒明亮一會兒暗淡。
白天那種自信、爽朗、堅毅再也看不見,苟東青躲在變幻的陰影中,顯得異常虛弱、孤獨。
齊雨濛越看越心疼,心裏的母親氾濫起來,實在忍不住一踩刹車停在了路邊,但沒有熄火。
“?”
東青以為到了,伸手想解開安全帶。
雨濛抓住了他的手,“東青,再陪濛姨聊聊吧。馬上就看不到你了?”
“濛姨,對不起。”
男孩臉上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雨濛一時想不到如何開口。
她煩躁地打開扶手箱拿出一包薄荷女士煙,自己用點煙器點了一根,同時遞了一根給東青。
東青接了過來,雨濛幫他點著。男孩猛吸了口,苦澀的煙被吸進了肺裏,又被吐了出來形成一個白色的煙圈。
“這煙沒勁,太淡了。”
東青這一刻盡現初中部扛把子的風采。
撲哧,雨濛笑了起來,“想不到,東青啊,你是這樣的人。我還以為你是個乖孩子呢。”
“我也想不到濛姨女神一樣的人物也會抽煙。”
香煙使東青放鬆了一點,話多了起了。
薄荷煙使齊雨濛有了靈感,她想到如何勸導男孩了。
“東青啊,你說小孩和成人的區別在哪?除了年齡以外。”
東青想了下,看了眼濛姨,心虛了一下,“我就直說了啊。”
“嗯,我洗耳恭聽。”
“我覺得是做愛吧,做過的就是成人了,沒做過的就是小孩。”
“什麼啊!”
雨濛驚呆了,羞惱地揉亂了東青的頭髮,“你腦子裏整天想點啥?”
“我錯了,濛姨那你說區別是什麼。”
東青趕緊認錯。
齊雨濛收回了手,臉色正經起來,“我認為是對是非對錯的判斷。小孩往往認為非黑即白,不是對的就是錯的,不是好人就是壞人。世界哪有那麼簡單。”
東青知道濛姨開始勸說他了,但沒有反駁,認真地聽雨濛說下去。其實在心底他也希望濛姨能說服自己,給他一個留下來的理由。
“而成人不會急於下結論,他們會去進一步瞭解情況,各方面綜合考慮後才得出結論。”
接下來,雨濛開始提及桂芳,“你媽真得不容易,其他的不說,你有沒有注意到她的手?”
“她的手怎麼了?”
今天才第一天見面,大部分時間還是和齊雨濛在一起,東青真得沒有觀察到母親的雙手。
“你媽不到40,可是雙手看起來就像60歲的老婦人,老繭、皺皮、青筋暴起。這說明什麼?說明她過得很苦,幹過很多髒活累活。”
“五六年前,太爺的老年癡呆越來越嚴重,哭著喊著要找媽媽,要喝奶。”
說到公公的陰私,雨濛也尷尬起來。
“年紀輕的奶娘倒能找到,但太爺說她們是姐姐不是媽媽,不肯接受。最後我老公想出了一個主意,找年紀大的女人,然後通過打催乳針產奶……
我們把薪水提高了三倍,還是沒有人來,畢竟打催乳針,給男人貼身餵奶太羞恥了。”
東青狠狠地掐滅了香煙,雨濛停了話語擔心地看著他,“你,繼續說。”
“最後,仲介找來了你媽媽,她當時十分缺錢,一口答應了下來。”
“和她熟了後,她對我說這工作救了她的命。
他老公欠了賭場高利貸,如果不是這份‘高薪’,她就要被迫去做那個了,你懂?”
“嗯,就像街對面那些女人。”
東青對於未見面的繼父,不,母親的第二個老公,更厭惡了。
“哦?”
聽到東青的話,雨濛才注意到街對面是個城中村,路邊昏暗的燈光裏站著很多衣著暴露、濃妝豔抹的女人。
“你還知道這些女人啊,小小年紀。”
齊雨濛鄙視著東青。
“東北三省的經濟很差,你知道什麼職業在東北最火嗎?賣烤串、跳二人傳和當髮廊妹。”
東青自嘲地解釋了一句。
“所以,你要理解你母親,她是沒辦法,當奶娘總比當街女好吧。”
雨濛選擇了一個比較文雅的稱呼。
“你媽就是運氣不好,沒生在一個好的家庭,沒碰到一個能夠庇護她的男人。”
最後齊雨濛看著東青不客氣地說道:
“你媽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只要你有出息,她吃再多的苦也願意……你媽並不欠你什麼,再怎麼困苦,你的生活費也沒斷過……
你有本事,現在就把你媽所需要承擔的責任接過去,讓她回家享清福,如果做不到就不要指責她,你沒資格!”
在雨濛尖銳的話語中,苟東青的腦袋埋了下去。
“你,還要走嗎?”
看到男孩默默搖頭,齊雨濛總算心定了。
卡宴掉了個頭,向月湖山莊開去。
看到東青情緒很低,雨濛安慰了他一句,“我向你保證,太爺那方面絕對已經不行了,他不會把你媽怎麼樣的。
他吃奶絕對沒有色情的想法。”
當雨濛和東青下車時,遠遠地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陳桂芳。
東青小跑到母親面前,一把抱住了她,沒有說話,就是緊緊抱著。
“好了,你們母子慢慢聊。我先上去了,今天累死了。”
雨濛打了個招呼就上樓了。
“媽,外面涼了,我們進房聊吧?”
“嗯。”
陳桂芳抽泣著答應了。
母子兩人鎖了門,關了客廳的燈。桂芳先回房洗了澡,然後進了東青的房間。
蓋著空調被,兩人肩並肩躺著,陳桂芳說起了自己的往事。
她出生於四川的一個小村莊,她是老大,有兩個弟弟。家裏很窮,她沒上完小學就外出打工了。
幾年後,她在廣州遇到了東青的父親,兩個年輕人相愛並同居了,然後一不小心有了東青。
那時候也很窮,但因為和自己的愛人在一起,互相扶持關心,所以桂芳覺得那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生下小孩後,父親決定帶著桂芳回東北結婚,但在火車站遇到了幾個地痞流氓。
他們看到桂芳一個人,就上去調戲,然後父親買好票回來,暴脾氣的他當下和流氓打了起來。
最後父親被捅了幾刀,送醫院沒搶救過來。
雙方父母一起趕到了廣州。東青的爺爺當然是埋怨桂芳的,認為她是紅顏禍水,害了自己的兒子。又看桂芳才20歲,肯定要改嫁的,就堅持只要孫子。
桂芳的父母,東青的外公外婆,當然不希望女兒被小孩拖累。
結果三個老人一合計,乘桂芳外出辦事,東青的爺爺抱著還沒斷奶的東青就回了東北。
因為東青的兩個舅舅當時都在上海打工,外公外婆就硬是把桂芳帶到了上海。
大舅的老闆,一個小老闆看中了年輕、漂亮、哀怨的桂芳,在他的熱烈追求下,在親人的逼迫下,桂芳最後嫁給了他。一年後生下了東青的妹妹,楚楚。
可能真得是紅顏薄命,第二任丈夫的合夥人又對桂芳動了邪念,私下糾纏被拒,就壞了心思。設了個商業騙局讓楚楚爸爸的公司面臨倒閉。
合夥人明著給他們兩個選擇,一是讓公司倒閉,二是讓桂芳陪他上床。那時楚楚爸爸還是很愛桂芳的,果斷選擇了第一條路。
公司關停後,兩人開始外出打工,桂芳沒學歷,只能端端盤子、當護工、當保姆。
她老公卻拉不下麵子,工作一直做不長,還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一次喝酒,從醉酒的大舅子那聽說了桂芳之前有過一個男人,還生了個小孩,而且他的前任是被人打死的。
嫉妒心使他由愛生恨,感覺自己被騙了,開始打罵桂芳,責備她克夫,自己就是因為桂芳才會變得一無所有。
“媽,你就是太善良。那合夥人騷擾你,你是不是沒和楚楚爸說,如果說了你老公就不會輕易上當受騙。”
桂芳一陣沉默,翻過身體埋在了兒子懷中,“狗娃,媽是不是真的克夫?你爸那樣,楚楚爸又這樣。”
“當然不是,爸爸那次是意外,楚楚爸是自己信錯了人,然後把責任推到你身上……對了,濛姨說後來他還欠上了高利貸。”
“嗯,後來我管不住他了,他也不工作就在外面和人喝酒,然後學會了賭博,欠了高利貸,還給人打斷了一條腿……最後還是你濛姨出面,才徹底擺脫了高利貸。”
“所以太太一家對我們是有大恩的。那次看你想打太爺,我是真急了,萬一太爺有個好歹,你肯定沒有好下場……
雖然知非他爸只是個商人,但知非的大伯是松江區區長,知非的姑姑是公安局的,而太太齊家的門第比謝家更高。”
這一夜,桂芳又哭又笑,把這些年的委屈、苦難都告訴了兒子,母子兩人的感情一下親了好多,彼此完全接受了對方。
東青畢竟剛坐了40多個小時的火車,情感上又受了一番折騰,和母親聊著聊著就睡了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樣的,“媽,其實我就是妒忌太爺,你的奶水我都沒喝過,他卻喝了好幾年。”
桂芳把兒子的頭憐惜地抱在了懷中,東青就在母親溫柔的奶香中睡著了。
第二天淩晨5:30,生物鐘喚醒了桂芳,她要起床開始準備早飯了。
看著旁邊熟睡的可愛兒子,桂芳忍不住吻了一下他的額頭,然後紅著臉把兒子的手小心地從自己的睡衣裏抽了出來。
起床後,給東青掖被子時,注意到了兒子胯下的那個大帳篷,不由地和自己兩任丈夫的比了下,桂芳輕輕啐了口,“將來的兒媳倒是個有福氣的。”
在廚房忙到6點,穿了一身運動衣的東青走了進來,“媽,我出去跑步了。”
桂芳猶豫了下,“狗娃,今天就不要跑了吧,早飯時,太太會給你介紹老爺和小姐。”
東青從善如流,“好的,媽……有什麼吃的沒?我有點餓了。”
桂芳臉紅了下,打開鍋蓋,從溫水裏拿出一杯奶,“這裏有杯奶,你要不要喝?”
“可以啊。”
東青沒多想,接過杯子就喝了口,然後品了品,“這是什麼奶,味道有點淡啊!”
桂芳轉過身沒理他。
又喝了口,東青很肯定這不是羊奶也不是牛奶,然後他注意到母親的耳垂莫名地變紅了。等等,這奶的味道怎麼聞起來和母親身上的一模一樣?
“媽,這是不是你的……”
“你喜歡喝就喝,不喜歡喝就倒了。話怎麼這麼多啊!”
桂芳嬌嗔著打斷了兒子。
東青嘿嘿一笑,咕嘟咕嘟就把奶喝了個乾淨,抹了抹嘴誇張地說道:“真甜!”
桂芳給了他一個白眼,就沒聽說過有人覺得人奶甜。
看到母親圍好圍裙準備洗碗。這些碗是昨天晚上的,桂芳沒心情洗,就浸在了水池裏。
桂芳的十根手指這次被東青看了個清清楚楚,果真又黑又黃、佈滿皺褶,就像十根小樹枝。
東青眼睛開始發酸,心裏苦澀,他沒說話,就是強硬地上去把桂芳擠了開去,開始洗碗。
“啊呀,你幹嘛?”
被兒子嚇了一跳,然後明白過來的桂芳輕輕打了下兒子,用手指抹了下眼角。有人疼的感覺真好!
時間很快來到7:30,東青幫著母親把早餐擺上餐桌。
剛剛擺好,齊雨濛和一個中年男人就出現在了樓梯上。這男人衣服考究、頭髮整齊,戴著一只金色的手錶,文質彬彬,只是表情稍顯刻板嚴肅,一看就是個成功人士。
“東青,這是我丈夫謝北方,你叫他姨父。”
“姨父。”
“北方,這是我一個遠房外甥,到上海借讀的,暫時借住在這。”
雨濛淡淡地給丈夫介紹。
“歡迎歡迎!”
謝北方露出了一個禮貌的笑容,還伸手和東青握了握。
早飯很豐盛,畢竟桂芳很早起來做的,有稀飯、豆漿、咖啡,小籠包、油條、煎雞蛋、幾碟小菜。
但東青吃得有點難受,三個人全程沒說話。
等謝北方吃完離開,氣氛一下活躍了起來,濛姨也不端著了,翹起了二郎腿,看著東青開始興致勃勃地投食。
到了差不多8:00,樓梯上又出現了一個腳步聲,一個氣質比較獨特的少女走了下來。
她個子不矮,近1米7。樣貌更接近母親,也是個小美人。
上身是一件肥大厚實的黑色汗衫,上面繪著一個手拿鐮刀的死神。下身同樣是一件黑色的中褲,露著雪白筆直的小腿,腳上是一雙板鞋。
一身黑的服裝,淩厲的短髮,再加上面無表情的小臉,明確表示著,“別理我,老娘煩著呢!”
少女一眼就看到了家裏多了個陌生人,她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東青。
東青趕緊放下碗筷,站了起來。
“東青,這是我女兒,你表妹謝知非……知非,這是你表哥苟東青,東北人。”
雨濛高興地為他們介紹,並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倆彼此的反應。
東青第一個開了口,“知非,好名字啊。不知是不是出自‘北瘦南肥各迥然,知非遙想待他年’?”
又對雨濛拍起了馬屁,“這麼有韻味的名字一定是濛姨想出來的吧。”
雨濛吃吃地笑了起來,“別拍我馬屁,是知非外公取的。想不到你還知道這首詩,肚子裏有點貨嘛。”
東青暗叫僥倖,裝逼成功,其實他是早上突然想到,查了下手機百度才翻到了這首詩。
謝知非雖然臉上沒有表情,但是眼睛亮了起來,還是第一次有同齡人能知道她名字的出處。
她向東青點了下頭,走到母親身邊坐下來,開始吃飯。
這次雨濛的話明顯多了,“昨天怎麼又那麼晚才回來?”
語氣有點不善。
“就在安琪家,一個社區的。”
知非咬了口小籠包。
“一個社區也不行,女孩子要自愛,就是不能晚回家。”
雨濛嚴厲起來。
“放假了我也不能輕鬆下啊?煩死了。”
知非吃了個小籠包,喝了兩口稀飯,就把碗筷一放,“我吃飽了,出去了。”
“你……對了,把你表哥帶上。”
雨濛氣得胸痛,趕緊叫東青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