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第一章”陌生的小鎮
小鎮情欲多
| 发布:02-01 15:34 | 840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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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路途,在地圖上一指,短得可笑,可從城內坐車過來,一路上卻是顛簸得讓人幾乎有在搭船的錯覺,不只是因為很多地方崎嶇不平,更因為這一段所謂的水泥路,除了部分還算平整外,其實很多地方是經過村落的沙石路,甚至一半以上是土路。
“小哥,你是外地人吧?”車上的跟車小弟疑惑地看著張東問道,態度小心翼翼。
此時,張東只覺得胃里翻騰,五臟六腑無一安生,吐得酣暢淋漓,不只是胃里的東西都沒了,更是恨不得把內臟吐出來,才能緩解這生不如死的折磨。
張東又往塑膠水桶里狂吐,眼睛發紅、充滿淚水,根本無暇管那人說的話。
一輛破舊的中巴在蜿蜒的山間小路行駛著,而這輛中巴幾乎可以進博物館,除了電視節目中,幾乎不可能看見這樣的活化石。
沒有GPS、沒有空調,車上甚至沒有任何視聽設備,除了螺絲外,唯一會響的只有老收音機,但不知道是哪個電臺,一路上除了大悲咒,就是各式各樣的佛經,根本就是要送人上西天的節奏。
老款的中巴,甚至車頂上還綁著無數行李,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張東都相信這種東西不是進了展覽館就是進了焚化爐,怎么還會存在這種三十年前的產物,是要留著升值嗎?
靠,這車看起來報廢得這么徹底,居然還能炸尸一樣跑這么遠的路!張東吐得肝腸寸斷,好不容易順了一口氣,這才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小哥,要到了嗎?”
“快了、快了。大哥,你慢慢吐,還有時間,不急。”
跟車小弟不知道是腦子少根筋,還是進了水,說的話總是有讓人不揍他一頓不爽的感覺,偏偏他相貌憨厚老實,不然張東早就動手,同歸于盡也沒關系,這么一張賤嘴不抽真是不行。
這輛中巴最大的價值大概就是當拍鬼片的道具,椅套上爛得只剩鐵架,所謂的座位不過是用鐵絲綁在上面的破木板,又硬又潮,讓人極為難受。
一路上走走停停,緩慢得讓人發暈。
“大哥,好點沒?”跟車小弟好心地遞上一瓶礦泉水。
“謝謝。”
張東拍著發疼的腦袋,感覺殘留在喉嚨的胃液仿佛在燃燒,難受不已。
“謝謝,三塊。”跟車小弟憨厚地笑道。
張東漱了一下口,頓時一口水噴出來,拿起瓶子,看著上面聽都沒聽過的雜牌,明顯是廢塑膠瓶,頓時沒好氣地說:“靠!這東西怎么這么貴?這是哪來的大名牌?”
“本地雜牌,不過外地客人少而巳。”跟車小弟嘿嘿一笑,指著車前滿滿一箱礦泉水道:“這里的人都自己帶水壺出門,你看這箱水到現在才賣出這一瓶。”那箱子已經潮濕腐爛,黑糊糊的一片,看不出商標,一看就知道擺了很久。張東不禁罵道:“操!你這是六〇年代珍藏的礦泉水嗎!”
“什么?”跟車小弟感到一頭霧水。
“沒,你們這些在礦泉水里加自來水的家伙都去死。”張東罵了一聲,掏出零錢丟給跟車小弟。
車子在泥路上顛簸了幾個小時,到了傍晚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在沿途的小村下車。
樹林開始變得稀少,張東已經暈車暈得剩半條命,沒力氣看外面的自然生態,腦子迷糊之間,眼中一直不變的綠色隱隱有了變化,清亮至極的藍色出現在視線中。
泥路的另一邊波濤洶涌,海浪拍打著岸邊,發出嘩嘩的聲響,清涼的海風帶著咸味吹來,給人一種震撼但一點都不清新的沖擊。
張東在迷糊間又睡了一陣子,不知道什么時候,車子才停了下來。
“大哥、大哥!”
跟車小弟看張東睡得很沉,推著他的肩膀時聲音有點著急,深怕人死在他車上得賠錢。
“到小里鎮了?”
張東迷糊地睜開眼睛,揉著眼睛、打著哈欠,腦子依舊暈暈的。
“嗯,小里鎮到了,我們在老車站這里。”見張東沒死,跟車小弟頓時松了一口大氣。
福建與廣東的交界,臨海的小鎮,在這兩個繁華的延海大省里也有如此偏僻的地方。
張東拍了拍暈沉沉的腦袋,站起來伸懶腰的時候,渾身的骨頭都在嘎吱作響。所谞的車站,不過是停了幾輛破中巴的一塊空地。
這時已經入夜,路邊的燈光很昏暗,路燈還是老舊的燈泡,極不環保。
拿著行李走出車站,張東覺得整個人昏沉沉的,從口袋里拿出手機,看了看上面陌生的號碼,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機放回口袋,徑自朝車站旁的三輪車走去。
“小哥,要去哪里?”
踩車的是個老頭,一開口,濃郁的本地口音讓他的普通話顯得有些滑稽。
“小里鎮最好的飯店在哪里?”
說到這里,張東看了看周邊的環境,遲疑了一下,心想:車站?這是鎮里的車站?
照理說這樣的地方應該很熱鬧,可現在天色還不晚,這一帶卻僻靜至極,讓人膽寒,除了門口這幾輛三輪車外,路上也就只有幾個行人,偏僻得連野狗都看不見一只。
“啊,那里很遠的,俺不去,你叫摩托車吧。”老漢聞言,立刻招呼一聲,旁邊駛來一輛摩托車。
騎摩托車的是個五十歲出頭的男人,模樣還算憨厚。
張東沒多想就坐上去,那男人一催油門,掉頭駛離。
那男人悶悶的,不太說話,一路上,張東和他搭了半天的話,才打聽出一些這里的情況。
小里鎮的老車站其實是貧民區,附近的百姓大多是種地或下海,東邊的地區稍微繁華,集中各種小買賣,雖然不算繁榮,卻是這座小鎮最熱鬧的地方。這里的人都習慣稱那里是新城,這邊是老城。
最讓張東吐血的是,他坐錯車了,老車站的車都是在周圍村子走的私人車,顛簸不說,山路還繞得很遠,路程多了一倍不止。
其實張東在省城可以坐大巴過來,因為小鎮的新城也有間新車站,有很多不錯的大巴,而且隔壁小鎮有高速公路口,下了高速公路很快就到了,離省城不過三、四個小時的車程,但他卻像個冤大頭,轉了兩次車,繞著遠路,顛簸了十多個小時。
“操!”
張東不禁罵了一聲。心想:難怪那跟車小弟會把三元一瓶的礦泉水推銷給我,這種上好的冤大頭不坑還要坑誰?
小里鎮所謂的新城區,事實上比起許多大城市的郊區都不如,而所謂的“繁華”,不過是路稍微寬了一些、店家稍微多了一點,比老城好一點的是起碼路上沒有隨處可見的牛糞,也沒有到處跑的家雞和土狗。
這也算是新城?張東一陣無語。
這里的人的穿著包括環境,感覺上像極上世紀八〇年代稍微好點的小鎮,路邊一家家的店鋪顯得很老舊,那些簡陋不堪的裝修看起來真是不倫不類。
摩托車緩緩停下來,開車的中年人回頭說:“到了。”
路程不短,雖然這地方破舊,不過估計車資不低,也要十元。
張東下了車,抬頭一看,頓時苦笑一聲,十分無語。
這條街上確實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到處張燈結彩,不過還是怎么看怎么落后,眼前這間所謂“最好的飯店”外墻破舊,墻上的磚早就掉得參差不齊,怎么看都顯得很破敗。
門是老式的推門,沒服務生,臺階很短,一點都不大氣,這也敢叫飯店?
張東嘆息一聲,邁步走進去,一推開骯臟的玻璃門,頓時就是一陣剌耳的吵鬧聲,都是麻將的聲音,很吵、很刺耳。
張東控制了一下情緒,走到柜臺,有些郁悶地問道:“小姐,我要一間單人房。”
“誰小姐!你才小姐!”
柜臺內的大嬸頓時不滿地白了張東一眼,語氣一點都不客氣。手里拿著一臺按鍵式的老手機,不知道是在勾搭哪個性饑渴的家伙。
“不好意思,有單人房嗎?”
張東疲憊至極,對這大嬸惡劣的態度也不管了。
“我看看啊……真是的。”大嬸嘀咕道,隨手翻著桌上厚厚的本子。
大嬸滿臉橫肉,身材胖得和養肥的種豬一樣,光是那一臉的粉,厚得搓下來揉十顆包子有余,也不知道她哪來的自信把嘴唇涂得像不新鮮的豬肝。
張東無語地看著大嬸翻著小本子,現在再小的旅館都是電腦管理,怎么這地方還用這么老舊的辦法?
等待之余,張東無聊的問了幾句,大嬸的話卻讓張東心里郁悶得直罵娘。這所謂的最好飯店,沒無線網路、沒網路線,甚至連房間里的熱水都是限時供應,設備差得連一些城市的城中村旅店都不如。
“沒了。”大嬸的態度很敷衍。
這時,大嬸的手機響起簡訊鈴聲,她立刻闔上本子,玩起手機。“那,還有其他房間嗎?”張東頓時郁悶。
“沒了,什么房間都沒了。”
大嬸玩著手機,頭都不抬,顯得很不耐煩。
幾乎是被轟出來一樣的感覺,拿著行李出門的時候,張東心里已經憋著一股火,心想:這什么態度?就算沒有房間,起碼態度好一點,但這語氣簡直就是在趕乞丐!
出了門,張東正一肚子火沒地方發,門外立刻有個中年男人跑過來,笑嘻嘻又熱情地說:“大哥看樣子是外地來的吧?要找飯店住吧?”
“關你什么事?”
張東心情不好,頓時白了那中年男人一眼。
那中年男人也不惱,笑瞇瞇地說:“這飯店是鎮里的招待所,過去是最好的飯店不錯,不過是國營的,多您一個少您一個都無所謂。不然您去我那邊看看,我那邊的環境比這里好多了,而且服務不錯。”
“國營的?”
張東回頭看了連燈都不亮的招牌一眼,頓時明白了,不爽的呸了一聲。
“大哥,您別怕,我家飯店就在前面,人來人往的,不敢開黑店。”那中年男人似乎看出張東的警戒,馬上信誓旦旦的保證。
那中年男人所說的飯店倒是滿近的,沒幾步就到了。
燈光璀璨、門面明亮,雖然裝潢得不是很富麗,但就像是快捷旅店一樣,干干凈凈,讓人感覺很舒服,進門的時候雖然沒服務生招呼,不過起碼比那招待所安靜許多,一點都不吵雜。“鈴兒,招呼客人。”
那中年男人把張東一領進來,吆喝了一聲又跑出去,似乎是專門去等被招待所轟出來的客人。
“知道了。”
柜臺內,一束馬尾搖晃著。
“有什么房間?”
張東此時疲憊至極,沒空細想,眼下最需要的是洗個熱水澡,再好好的睡上一覺。
“您要什么樣的房間?”
柜臺內坐著一道窈窕的身影,抬起頭來,一張瓜子臉,五官很秀氣。
這女孩約莫十八、九歲,青春活潑,很是動人,難得的是笑起來時感覺很甜美清純。
“好一點的。有提供無線網路嗎?”張東猶豫著問道。
這一路上,張東連轎車都沒有看到幾輛,真不知道這落后的地方有沒有這種設備。
“有。”
那女孩愣了一下,但一看張東拿著的行李和裝扮,馬上松了一口氣,不過還是耐心地說:“先生,有件事先和您說一下,我們的房價比較高,你要的房間價錢比那間招待所高多了,不過裝潢和設施都很完善。”
“有什么房間?”
張東心里一跳:不會遇上黑店了吧?
“您要有無線網路的……”
那女孩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拿出一臺舊款的筆記型電腦,一邊敲打著鍵盤,一邊說:“有一間房間在三樓,是設備最好的,不過一晚要一百二十八元。”
“就這個。”
張東想都不想就點了點頭,心想:開什么玩笑!這價格在大點的城市連快捷旅店都住不了,這哪算貴?
“無線網路的訊號可能會差一點。”那女孩又小心翼翼地說道。
看著張東的穿著,那女孩的語氣很是客氣。
“沒關系,有我就燒香了。房號多少?”張東已經迫不及待了,一邊拿著行李,一邊問道。
“沒房號,跟我來吧。”
女孩見狀,起身鎖了柜臺和柜子,朝一旁的樓梯走去。
“哦,好。”
張東愣了一下就跟上去,心想:這飯店不用身份證明和押金嗎?
樓梯間有點舊,不過看起來還算干凈,往上走的時候,看著墻上的單子,張東才知道女孩為什么這么驚訝,一、二樓的房間看起來很整齊,不過大多都是只有一張床的單人房,甚至是多人并睡的單人房,一晚二、三十元,住的是那些進城來做買賣卻有事耽擱,無奈在這里過夜的村民,雖然看起來是好了許多,不過消費的人群水準不高,起碼價錢和這裝溝比起來便宜許多。
二樓有個活動的鎖閘門,那女孩從口袋里拿出鑰匙的時候,猶豫地看了張東一眼,一邊開門,一邊客氣地說:“先生,這一層的進出有些不方便,您有什么事的話直接打柜臺的電話找我就好了。”
“嗯,好。”
張東愣了一下,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因為這一層樓怎么看都不像是飯店,樓梯的拐角處有個鞋架,上面放著很多老式鞋子,透過縫隙往里看,走廊都是水泥地,墻上連壁紙、磁磚都沒有,只有沒裝修過的水泥墻,鐵門上還掛了兩層鎖……
張東心想:不會真的是黑店吧?一、二樓雖然也是廉價房間,不過裝潢還算像樣,這三樓一片灰灰的,怎么看怎么別扭。
那女孩打開門后小跑進去,猛的將第一間的門關上,看了看這一地的凌亂,強裝出笑臉說:“好了,先生,可以過來了。”
張東走進去一看,簡直是無語了,這地方實在太亂了,地上堆著亂七八糟的東西不說,走廊上也晾滿洗好的衣服,到處都很簡陋,看起來像是沒完工的建筑工地。
“這邊。放心,房間還是不錯的。”那女孩微笑道,領著張東往里面走。
這一層樓只有三間房間,其他兩間房間門是緊閉的、油漆剝落的老舊木門,不過最后一間不同,盡管還是水泥墻,卻是比較新的不銹鋼大門,看起來像樣許多。
那女孩慌了一下,又從口袋里找鑰匙開門,抱歉地說:“這一間沒住過人,不過您放心,我們一直收拾得很干凈。”
那女孩的話音一落,門鎖開了,房內突然傳出一道女人的聲音:“鈴兒嗎?你這個死丫頭又犯懶了,怎么不好好看著柜臺?”
房門旁就是浴室,此時浴室門開著,里面響著嘩嘩的水聲。敞開的門內,一頭濕淋淋的黑發晃了一下,一張與那女孩有幾分相似、卻較為成熟的臉探了出來,沒好氣地說:“這時候上來干嘛?不怕柜臺的錢被偷啊!”
還沒看清楚那女人的容貌,就聽啊的一聲驚叫,門砰的一聲被關上了,薄薄的墻都被震得搖晃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姐在里面洗澡!”名叫鈴兒的年輕女孩頓時紅了臉,慌忙跟張東道歉,馬上又信誓旦旦的說:“不過您放心,這間肯定沒住人,只是姐姐一時興起進來而已。”
“我什么時候能入住?”
張東徹底無語了,但眼下又累又困,唯一想的就是快點睡覺。
“很快。您稍等!”鈴兒滿臉歉意地笑道,立刻打開房門沖進去,砰的一聲又把門關上。
過沒多久,門內就傳出一陣吵鬧聲:“死丫頭,思春了是不是,怎么帶個男人回來?”
“還說我!你怎么在這里洗澡?房里又不是沒得洗。那是客人好不好,要住下來的。”
“房里又小又窄,偶爾過來洗洗又怎樣?什么客人?他真要住這里啊?”吵鬧聲漸漸小了下來,一陣安靜后,房門才嘎的一聲打開。
鈴兒滿面歉意,微笑道:“先生,不好意思,現在可以入住了。”
張東懶洋洋的嗯了一聲,抬頭一看,鼻血差點就噴了出來。
眼前的女人年齡與鈴兒相近,身材卻是豐腴得讓人咽口水,濕淋淋的黑發隨意的散在雪白肌膚上,一條真絲睡裙遮掩住火辣的曲線,帶著無盡的誘惑,讓人遐想連連,胸前飽滿呼之欲出,臀部緊翹,極端的性感!
那女人看著張東愣神的模樣,柳眉一皺,似乎很反感,緊緊抓著裝著內衣的籃子,不過馬上擠出一絲笑意,道:“不好意思,先生,您現在可以入住了。”
“啊?哦。”
張東愣著,好一陣子都回不了神。
鈴兒姐妹倆低聲的說笑著走了,進入走廊上的另一間房。
張東回過神來,這才進入房間,腦子恍惚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進房的時候隱隱聞到一陣難言的香味,就像女人的體香一樣。
房間不大,布置得很溫馨,標準的雙人床既軟又大。
張東本以為這一路舟車勞頓,自己應該累得很,看見床就像是死人看了棺材一樣躺著都起不來,但他卻是滿心煩躁,沒有多少睡覺的欲望。
小里鎮,和張東的生命不該有半點交集的地方。
張東煩躁地抽著煙,從沉重的行李箱里拿出一張發皺的信封,信封內的東西老舊發黃,是一封家書和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梳著雙辮,笑容靦腆,那年代特有的穿著顯得極為土氣。
這張老照片發黃了,上面還有難看的白斑,但張東的父親卻保存了三十多年,直到上個月去世的時候,將其搗在胸口上,蒼老的臉上盡是愧疚的淚水。
在廣州窄小的老城區,承載了張東童年時所有的記憶,他和大哥在那巷子里結束了童年。
日新月異的老城每天都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讀書、上學,似乎和所有同年紀的孩子一樣,張東過著死板而沒有變化的生活。
張東和大哥張勇的感情從小就不錯,但始終有一道隔閡無法消除,那就是兩人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張老爺子早年上山下鄉,在那里認識張勇的母親,名字已經連他都記不得,不過那種戀情總是無疾而終。
在回城的時候,張老爺子手里已經抱著張勇。張勇的母親卻是狠心拋下孩子,選擇回到自己的故鄉,那個他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西北小鎮,張老爺子直到臨終的時候,連她到底是哪個省的人都不知道。
在那個瘋狂的年代,或許誰都有不愿提起的無奈吧。
張勇是個好大哥,也懂事得早,雖然活潑好動,但成績一直是頂尖的,高中畢業后報考軍校,在那個規定還不是很嚴格的年代如愿以償入伍,在部隊待了很多年后突然轉入地方,卻是到了千里之外的哈爾濱,具體職務是什么,沒有人知道。
與張勇相比,張東覺得自己就是個混帳,從小就打架鬧事,高中還沒讀完就輟學,儼然是那一帶的孩子王。雖然長大后沒干過什么殺人放火之類的事,但日子過得渾渾噩噩,沒半點規律,在老人眼里就是個游手好閑的家伙。
張東開過麻將場、走私過煙,也幫人弄點簽證什么的,小錢是賺個不停,但始終干的都是游走法律邊緣的買賣,張東很有自知之明,不正經的東西碰不起,起碼他不是靠那種行當吃飯的人。
張東父親臨死的時候,張勇不知道出什么任務,一直聯絡不上,嫂子也是工作繁忙,沒空來送,后來是張東旁前旁后的侍候生活起居,到最后下葬的時候,也不見張勇一家過來拜祭,雖然知道他不是不孝的人,但因為這件事,張東心里總是有疙瘩。
張東父親臨終的時候,最大的憾事就是沒抱孫子,張勇和那個張東沒見過面的嫂子都是公務員,只能生一個,生的是個在東北很受歡迎的女兒,而張東混了這么多年,一直不想被婚姻束縛,就算有相親,也沒遇到合適的,直到現在還孑然一身,難怪張東父親臨死前會不放心。
“就是這地址?”拿起信封內的一張破紙片,張東疑惑地嘀咕道。
這輩子張東父親不知道是克妻的命,還是傳說中的天煞孤星,回城不久認識一個在老城打工的鄉下姑娘。
能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哪個嘴不甜?當時張東父親年輕、精力旺盛,一看小姑娘嬌滴滴的模樣,當然心癢難耐,不知道用什么手段,三兩下就把人騙到手。
拜張東父親的泡妞天賦,否則張東還沒投胎的機會。
張東的母親叫陳秀蓮,很典雅秀氣的名字,不過為人一點都不淑女,進了門后把丈夫管得死死的,麻將打不了,酒也喝不了,不過她骨子里還是有中國女人的賢良,把這個家里里外外都管得井井有條,連張勇都對這個后母很尊敬,起碼后母沒虐待過他。
三鹿奶粉,后媽的選擇。張東不禁惡笑一聲。
過沒兩年,張東就出世了,家庭的負擔一時更重,陳秀蓮為了生計,托門路進了一個國營廠上班,即使那時候國營廠瀕臨破產的邊緣,不過光是那固定的薪水,仍是讓不少人羨慕。
可好景不長,陳秀蓮在值夜班的時候碰上竊賊,她性子沖動,腦子一熱,就為了公家的財產拼命。
那群小賊是好幾個人組成的亡命徒,結果可想而知,陳秀蓮和保全一起倒在血泊中。
當時見義勇為之類的可是大事,而且由于是國營單位,為了臉面,辦得很隆重,不過別人都開玩笑說:老張,你老婆為了國家的錢和別的男人一起去黃泉路了,國家虧了你啰!
陳秀蓮殉職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當時新聞和報紙上都是大篇幅照片宣傳,那些編輯更是妙筆生花,什么巾幗不讓須眉、什么現代草原小姐妹之類的話毫不吝嗇,也不知道他們是真感動國家財產被保住,還是死者為大,怕陳秀蓮半夜叫他們起床尿尿。
為了做戲給人看,摳門到極點的里長難得大方一次,給了張家一棟老房子做獎勵。
其實那棟房子已經搖搖欲墜住不了人,部門一看,他媽的我們單位的人殉職,我們都沒搞這么隆重,你和我們搶什么風頭?因此廠長大筆一揮,家屬樓三個單位,父子三人一人一間。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里長和廠長有仇,里長當即幫張東父親安排正式工作,除了那棟樓之外,居然還給了臨街的一個小店面。
廠長一看更是惱火,原本單位里的人死不必那么勞師動眾,但有人搶風頭就不行,他立刻把廠里已經廢棄不用的小倉庫作為撫恤給張東父親,美曰其名響應改革開放的號召,支持工人下海經商。
兩邊一斗法,張家莫名其妙得到一堆好處,張東父親笑得老臉都開了花,只是一想起死了的老伴就又哭又笑,搞得張東兄弟倆心慌慌的,不知道他是不是瘋了。
后來張東父親在一次喝醉就說了,那時也不知道是響應什么政策,反正就是要樹立保護公家財產的典型,陳秀蓮死得很巧,里長一看這樣的人出在我們地頭上,肯定是要大作文章,這才白白便宜張家,不然尋常死個工人,給點錢就打發了,頂多再給你兒女來國營廠頂個職位,哪可能有這么多好處?說難聽點,陳秀蓮死得是趕上好時候,虧頭頭們提出這個什么精神,否則這一掛哪來這么大的好處?
在那個貧窮的年代,這人命值錢得有點過分,連鄰居都有點眼紅,恨不得自己家的誰也被捅幾刀。
那么多房子在收租,張東父親的下半輩子過得很舒服,起碼供養兩個兒子讀書什么的沒壓力,畢竟有陳秀蓮的榮譽在,榮譽證書一拿出來,什么學籍之類的都不難弄。
張勇比較爭氣,成績好,從讀書到后來結婚都沒花張東父親一分錢,更是讓張東父親喜笑顏開,而雖然張東淘氣,性子也野,但起碼沒做過什么出格的事,整體來說,張東父親也沒操過多少心。
“老媽是這邊的人?”張東納悶地嘀咕道,心想:都說廣東和福建的女人溫柔如水,但在鄰居的印象里,老媽兇悍得很,是那種風風火火的火爆性子,怎么可能是這種水土養得出來的?
張東唯一郁悶的是,他從小就沒見過外婆家的親戚,什么舅舅、姨媽之類的都是很虛無飄渺的存在,家里過年都很冷清,沒多少親戚可走,就連張東父親這邊串門的都少,聽別人說貌似都是那幾年餓死的。
從張東父親臨終前斷斷續續的述說中,張東起碼可以聽出一點——陳秀蓮從小就被賣給別人家當養女,那年頭窮,那家人只有一個低能的兒子,為了以后的香火,只能自己養一個媳婦。
但那家人低估陳秀蓮的剽悍,眼看著一天天養大陳秀蓮,該是可以傳宗接代的時候,那戶姓陳的人家還沒準備婚事,陳秀蓮就收拾包袱跑了,一路上討吃要喝的來到廣州,這才有了和張東父親的那一段孽緣。
“老媽,你是偉大的。”
張東不知道怎么了,反正是很想歇斯底里的喊一聲,歌頌著陳秀蓮那潑辣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