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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白天英(上)

暮靄凝香

| 发布:02-05 14:55 | 982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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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濤駭浪。

與這條突如其來的訊息一比,先前那些變故統統成了湖面微波。

不要說白天武臉上頓時沒了半點血色,就連南宮星的神情也變成了難得一見的驚愕萬分。

白若云一拍扶手站了起來,驚問道:“你……你說什么?誰遇害了?”

“師兄,是……是四師叔和五師叔。你們……你們快去看看吧。”那弟子顯然是竭盡全力飛奔而來,話剛說完,就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這時也沒人顧得上照看一個報訊的弟子,白天武領在最先沖了出去,屋中諸人紛紛跟上,飛也似的向莊外趕去。

崔冰功夫雖差,但跟著飛賊師父學了這些年,身法倒著實不差,快步急趕,并不比白若蘭慢上太多。

南宮星唯恐有人趁亂下手,便不著痕跡的墊在最后,小心留意著周遭情形。

既然對方已經開始動手,馮破也就不再裝作中毒,幾個起落,便追到了白天武身邊,他身形騰挪之間姿態頗為笨拙,速度卻著實不慢,輕功顯得極為實用。白若云施展渾身解數,也沒能拉近半分,心中這才對馮破生出了幾分敬意。

南宮星護著兩名女子,自然而然被甩落在后,等到趕至白天猛尸身所在,馮破已仔細查驗了片刻。

這兄弟二人并未死在一處,白天猛陳尸的地方,距離接近峰頂的白家住處還有一段頗遠的距離。

五兄弟之中,白天猛的心性最為浮躁,武功修為甚至比不上年輕一代中頂尖那幾位,兇手根本沒有用到大搜魂針,就拿了一條紅綢腰帶,便把他活活勒死,吊在了山道邊的歪脖樹上。

這應是白天猛上山給哥哥送藥的時辰,他既然已死在這里,那本該送上山的藥,還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

白若松趕去了山上,白天猛的尸身邊守著的,是兩個本家的護院弟子,應該是被白若松緊急從山上叫了下來,這幫人都已趕到,那兩個還都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也問不出什么有用的話。

尸體沒有任何掩飾,就那么直挺挺的掛在上下必經之路旁,可見兇手根本沒去在意是否會被發現。

白天武的雙拳已經捏的發白,他盯著白天猛的尸身看了好一會兒,才咬牙道:“你們兩個,把五師叔放下來好好送到別莊里。馮大人,咱們趕緊上去看看四弟。”

馮破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

這次,沒有人再急著用輕功趕路,白天武這一家人的腳步,都顯得有些沉重。

這后半段山路,他們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

比起相當于門派所在的別莊,白家的家宅并不太大,也就是尋常富戶的院落大小,門庭修飾也頗為樸實。

想來白若松還沒把事情弄得人盡皆知,院落中還比較安靜,只有幾個丫鬟在回廊出探頭探腦,遠遠看著一臉戒備神情緊張的白若松。

白若松就守在白天勇的臥房門口,白天勇的小妾都在別莊,正妻早已亡故,并沒什么需要避嫌之處。

白天武一行正要過去,另一端卻走出了一個高高瘦瘦的灰衣婦人,模樣尚能看出幾分秀氣,只是形容頗為憔悴,雙眸也沒有多少神采,恍如一朵開過了季的枯花。

那婦人望著白若松徑直走了過去,眉心越鎖越深,面上自然而然升起一股責怪之意,還有十余步遠,就開口道:“松兒,你不在下面幫爹爹做事,在這里做什么?”

白天武連忙大步趕上前去,恭敬道:“大嫂,是我叫松兒上來幫忙辦事,稍稍占了他一些時間。”

南宮星略感訝異,低聲問白若蘭道:“蘭姑娘,這……就是當年的金針鐵劍周三娘?”

白若蘭點了點頭,小聲回答:“嗯,她就是我大伯母。”

金針鐵劍周三娘當年雖不是什么艷名遠播的美人,名聲全憑著一身功夫闖蕩出來,可容貌也絕不算差,只是脾氣太過糟糕,才讓不少男子望而卻步,最后被白天英娶回家中時,還著實羨煞了不少曾想一親芳澤之人。

南宮星雖未見過,但江湖傳言總歸知道一些,他微微搖了搖頭,忍不住道:“她怎么成了如今這副樣子。”

白若蘭抿了抿嘴,小聲道:“從大伯納進第一房小妾,她就漸漸變成了這副樣子。不過脾氣據說倒是比年輕時好了許多。”

她看了白天武的背影一眼,忍不住把聲音壓得更低,補充道:“我早說了,家里這些女人,只有跟了我二伯的才算是有點福氣。”

“包括令堂么?”南宮星皺了皺眉,問道。

白若蘭輕輕嘆了口氣,細聲道:“我娘……總算比其他人強些。”

他們這邊說話的功夫,白天武已經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講了出來,白若云站在一旁,盡量不露痕跡的打量著這位大伯母的神情。

聽到白天勇已死,周三娘確實吃了一驚,但畢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不過轉眼之間,就已鎮定下來,掩著嘴巴咳嗽了兩聲,道:“兇案已經波及到家里,還盼閣主早點解決了這些事端,免得家中老小整日心神不寧。我一個婦道人家,幫不上手,就不給你們添亂了。松兒,過后你來我房里一趟,我看看這幾日你的武功有沒有耽擱。”

她輕聲叮囑完,連屋內的情形也不想看上一眼,就這么徑自轉身走了。

“自家小叔都沒了命,這婆娘就還只關心她兒子武功進境,”馮破忍不住皺眉道,“她是就這副性子,還是有什么別的原因?”

白天武嘆了口氣,低聲道:“這已經好得多了,換成她剛進門那幾年,恐怕我死在她面前,她還要嫌我擋了她的路。我這大嫂,有兒子之前眼里只有自己,有兒子之后眼里就只有兒子。馮大人,她就是這副性子,不會有什么別的原因。”

白若松也連忙道:“我母親平時也就是這樣,她對我父親都不太關心,馮大人不必多想。”

馮破看了白若松一眼,點頭道:“咱們趕緊進去看看白老四吧。你說說,上來時候是什么情形?”

白若松推開房門,道:“我就進去看了一眼,就出來叫人下去報信了。”

這多半是實話,因為實在沒什么人愿意站在房中仔仔細細的看上半天。

只是推開了屋門,一股刺鼻的惡臭便撲面而來。

這味道并不陌生,林虎的尸體被帶上來的時候,散發出的也是一樣的味道,只是不如此刻屋中飄蕩的這般濃烈。

白天勇的死狀,也和林虎差不多的模樣,通體青黑,肌膚遍布血點,唯一不同的,是那張臉上凝固的垂死神情,除了因痛苦而造成的扭曲之外,竟還殘留著滿心的驚駭,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為何會如此吃驚。

難道是不相信動手的人真的會殺他?

這尸體并沒什么查驗的必要,依舊是唐門的毒藥,想必是偽裝成了調理補藥的樣子,喂白天勇吃了下去,頃刻之間,毒發斃命。

此前并沒想到白天勇會成為兇手的目標,防備的主力幾乎都在別莊,如果動手的是白天英,躲開那幾個武功平平的門丁實在易如反掌。

而他們既是同謀又是兄弟,隨便找個借口哄白天勇吃下送來的補藥,也不是什么難事。

春妮借死遁走,以她的身份,也不太可能對白天勇下手,那被圈在疑兇線中的人,便只剩下了一個白天英。

這些想法不好當著白若松的面說,白天武便以請唐門的人過來幫一下忙的由頭將他支開。

屋內的氣味實在有些令人難以忍受,一行人只得出來關好房門,去了院中的涼亭商議。

五兄弟中已死了兩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坐等兇手出手,不論疑點和證據是否足夠,也到了去和白天英對證的時候。

“只是我還沒想通,為什么白大伯會在這么個時候動手做這么一件事?”南宮星沉思良久,才緩緩問道。

白若云點了點頭,也道:“我也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殺四叔和五叔。按說,他們要是同謀,我和我爹都還毫發無傷,應該不到他們自相殘殺的時候才對。”

馮破沉吟片刻,突然道:“閣主,你說,白老大有沒有可能,其實早就已經知道白思梅才是害死他最寵愛小妾的罪魁禍首?而幕后的謀劃者,很可能就是白天勇兄弟倆。”

白天武神情一凜,喃喃道:“如果早些時候,我還能說他應該并不知情。可……可先前二哥認罪的時候,不經意提起了這件事。如果大哥聽到之后記在心里,并不難推測出當年的真相。”

“那……會不會從那時起,大伯就在心里悄悄將目標從爹和我轉成了四叔五叔?”白若云皺眉道,“我記得不錯的話,大伯對當年自盡的那個小妾,可是寵愛進了骨子里頭。”

南宮星忍不住搖了搖頭,道:“原來他配合白思梅所做的這一切,都不過是將計就計。可能他原本的計劃是順著白思梅的安排行動,等到大事已定,再設法殺掉白思梅父女,到時多半還會揭發他們的陰謀,順水推舟的拿下閣主之位。如今眼看計劃無法進行下去,便干脆鋌而走險,殺掉真正想殺的人,順勢滅口。”

馮破嘆道:“的確,這樣的話,一切就都說得通了。事不宜遲,咱們這就下去找他吧。也許大牢那種地方,才能讓白天英清醒過來。”

眾人一起站起來,往外走去,只有白天武仍坐在石凳上,神情哀傷,緩緩道:“你們在門外等我,我……想靜一靜。”

知道此刻白天武必定是心亂如麻,旁人也就依言先行走開。

白若蘭擔心爹爹,走出兩步,便忍不住回頭望上一眼。

南宮星一直有些心神不寧,便緊緊跟在白若蘭與崔冰身邊,不敢有絲毫大意。

這無疑是他來此之后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

就在白若蘭回頭看向父親的同時,院墻外的茂密樹冠之中,突然傳出了極輕微的幾聲動靜。

而十幾道仿佛比聲音還要快些的烏光,剎那間射向院中數人身上。

正是陰陽透骨釘打出的大搜魂針!

三十六種不同的組合手法,這一瞬間便打出了八種!

十六根大搜魂針,幾乎同時鎖定了院中所有的人。機簧勁力之大,數十丈開外的距離,連眼都來不及眨上一下,這令人聞風喪膽的暗器之王,就已到了眾人身前。

馮破在六扇門中多年,早不知在鬼門關口來回走過多少遍,身上汗毛一豎,那恍如野獸般的本能就已讓他下意識的做出了行動,聲音響起之時,他已飛身撲向白若云,兩人摟成一團,頗為狼狽的滾在地上。

饒是如此,仍有一根大搜魂針釘上了白若云的袍角,毫厘之差,未能蹭到他的油皮。

南宮星并沒有那種野獸一樣的直覺,但他的反應卻比任何人都快,聲音響起的同時,他身形一扭,雙手同時向后一扯,毫不猶豫的攔在了白若蘭與崔冰的身前,射來的六根大搜魂針彼此呼應,角度極為刁鉆,他若是躲開,身后兩女必受其害。

千鈞一發之際,他雙手一揚,內息鼓蕩向內一攏,施展情絲纏綿手的上乘功法,硬是把六根大搜魂針齊齊逼到中央,雙掌一合,緊緊拍在手心。

白若蘭俏臉登時沒了半分血色,一把扯過南宮星手掌,怒道:“你不要命了!大搜魂針怎么能用手去接!”

六根細針掉在地上,而南宮星的掌心肌膚上,卻留下了一線烏痕,頃刻便沁透進皮肉之中。崔冰這才回過神來,看著他的雙手,大顆大顆的眼淚登時涌了出來。

南宮星卻只是將雙手握拳一掙,道:“不礙事,我可以用內功逼住毒素,快去看你爹。”

十根大搜魂針牽制住了走出涼亭的五人,而剩下的六根,卻都打向了涼亭里仍沉浸在悲傷中的白天武。

暮劍閣的輕功至多不過沾到個武林一流的邊,更不要說白天武的武功都還不是暮劍閣中的頂尖。

他的反應比南宮星其實并沒慢出太多,也許只慢了一剎那而已。

剎那之間,九百生滅。

他的選擇并沒有錯,意識到危險的那一刻,他已來不及轉身去留意飛來的暗器的線路。

所以他向前沖了出去。

不論對方瞄準的是他身體的哪個部位,只要他能及時沖過涼亭頂蓋遮蔽的范圍,那什么樣的飛針就都傷不到他。

這一蹬一沖已用上了他畢生功力。

可他還是慢了一剎那。

他躲開了四針。

剩下的兩根大搜魂針,一根釘在他的臀下,一根刺入了他的左膝。

在半空中感受到的刺痛一瞬間就化為彌散全身的麻木。

他的身體重重地落在地上,無法形容的痛楚開始在四肢百骸流竄。

眼前一黑,他的意識便被迅速拖入到燃燒著焚身業火的無間煉獄之中……

翻過院墻,馮破輕易地找到了兇手出手的地方。

那里的掩飾并不算太好,只要有稍大一些的風吹過,形跡就會敗露在院內的人眼前。

而且在這種距離下,又有涼亭作為掩護,并不能算是狙殺白天武的絕好機會。

可能正因如此,兇手才會不惜用上十六根寶貴的大搜魂針,鋌而走險。

只要距離再近一些,或者馮破和南宮星的反應再稍微慢些,白若云此刻恐怕就已不能再滿面怒氣的站在樹下。

“若云兄,這種時候,你還是去陪陪蘭姑娘的好。我和馮大人沿路追下去就是了。”南宮星用衣袖撕下的布條纏住了手掌,向白若云說道。

白若云搖了搖頭,咬牙切齒道:“我不可能還呆在那邊。”

馮破縱身躍下,道:“下山的路應該不會太多。如果對方繞遠,此刻可能還未到別莊,咱們快些下去,看看沿路有沒有什么線索。”

話音未落,他已縱身竄出,雙足在樹干上接連借力,瞬間便已沖下山坡十余丈遠。

“事不宜遲,那就走吧。”南宮星點了點頭,雙臂一展,化作一只大鳥飛身而下。

白若云輕功比那兩人略遜一籌,但仗著對山中地形熟悉,不走山道的情形下怎么也不會被落下太多。

不論怎么下山,白天猛陳尸之處都是繞不開的地方。

那兩位收拾尸體的弟子,說不定就有可能見到兇手的模樣。

他們料得不錯,那兩名弟子的確撞見了兇手。

只不過,兩人到死恐怕都沒見到兇手的臉。

一個弟子摟著白天猛的腰,一個弟子正在托白天猛的腳。

兩人就在這個準備放下尸體的姿勢,被一人一劍,穿心而過。

“看來咱們上去的時候,兇手就已經跟在咱們后面了。”馮破嘆了口氣,道,“這也算是你們自家弟子,他下手倒真是毫不留情。”

白若云咬牙道:“會對自己兄弟下手的人,區區幾個弟子,他又怎么會放在眼里。”

來不及收拾,三人只好仍將三具尸體留在原處,接著飛身追了下去。

快到別莊的時候,在路邊的山壁旁,三人一眼望見了白若松。

他并沒有死,但整個人都顯得十分奇怪,像是受了什么驚嚇一樣,背靠著山壁坐在爛草窩子里,面色蒼白如紙,滿臉冷汗涔涔,連手上拔出的長劍都掉在一邊的地上,看到他們三人趕到,想要說什么一樣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白若云一個箭步沖到白若松身邊,蹲下在他腕脈上按了一下,沉聲道:“松哥,怎么了?什么事把你嚇成這樣?”

白若松的手抖得十分厲害,連咽了三四口口水,卻仍是說不出話來。

南宮星和馮破大步走到他身前,互望一眼后,馮破開口道:“白若松,你是不是看見兇手了!”

白若松先是搖了搖頭,跟著又點了點頭,緊接著又搖了搖頭,最后卻顫聲道:“我……我看見了……”

白若云急切問道:“你們動手了么?看清那人是誰了沒有!”

白若松的視線不自覺地飄向一旁,小聲道:“我們……沒、沒有動手,那人輕功很好,我……我也看得不太清楚……”

南宮星眉心微皺,問道:“你看到的那人是什么樣子?”

白若松沉默片刻,才躊躇道:“是……是個穿著紅色喜服的男人,個……個子很高,挺瘦。是……是個光頭。”

白若云頓時滿面錯愕,道:“你……你沒有看錯?”

白若松咬了咬牙,道:“沒有。”

“那他往哪里去了?”馮破盯著白若松面上神情,問道。

“他……他從那邊翻過山壁,越過墻頭進去莊里了。你們……你們快去追吧。”白若松說罷,頭頸好似突然失去力氣一樣垂了下去,埋在曲起的雙膝之間,“我……我只是突然身體不舒服,讓我……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唐門的人恰好有點事要處理,他們過后才能上去。”

三人走出幾步,南宮星突然回過頭來,道:“若松兄,閣主剛才在山上被人偷襲,中了大搜魂針。我再問一遍,你能確定方才撞見的那人,就是那副模樣么?”

白若松的身體猛然顫抖了一下,他抬起頭,臉色比剛才更白了一些,仿佛隨時可能暈厥過去一樣,“你……你說什么?”

“受害的已經不只是白老四兄弟倆,你們的閣主被兩根大搜魂針射中,唐門的人遠在別莊,還要我說的更清楚么?”馮破轉過身,冷冷的盯著白若松道。

白若松雙手突然抬起,緊緊抓住了有些散亂的鬢發,他的喘息變得更加急促,足足長吸了七八口氣,才輕聲道:“我……我看到的就是那樣的一個人。抱……歉。”

南宮星盯著他看了片刻,突然微微一笑,柔聲道:“若松兄,你身體看來確實有些抱恙,我們也不好把你直接扔在這里,不如你告訴我,白大伯這會兒在哪兒,我送你過去。有他看著你,我們也放心不是。”

白若松猛地抬起頭,頗為慌張的連連擺手道:“不、不必了!我……休息一下就好。而且,我也不知道我爹在哪兒。我……真不知道。”

馮破拍了拍白若云的肩膀,使了個眼色給他,兩人一并往大門那邊走去。

南宮星站在原地,淡淡道:“若松兄,你家中嬌妻美妾都已有孕在身,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你這樣的老實人,不該被卷這些事里。”

白若松重又低下頭去,雙手緊緊攥著身邊的草葉,不再說話。

南宮星轉過身,大步往馮破那邊追去,留下一句:“若松兄,令堂身體不好,今后好生盡孝吧。”

白若松渾身一顫,向著南宮星的背影伸了伸手,開口似乎想要說些什么,最終卻還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發紅的眼中,已是熱淚盈眶。

剛一走進大門,一個站在門內的丫鬟就立刻迎了上來,道:“云少爺,大老爺讓我給您傳個話,您要是想找他,他就在練武場旁的練功房里。”

“他什么時候告訴你的?”白若云微微一怔,立刻問道。

“就剛才,大老爺好像很累的樣子,還說您可能馬上就到,叫我趕緊過來。”那丫鬟被白若云眼中的殺氣嚇了一跳,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三四步遠。

“看來,他也打算做個了斷了。”馮破嘆了口氣,道,“咱們一起去吧。”

練功房本就是天氣不佳時室內練武所用,屋內極為廣闊,墻邊陳列著劍架、木樁,地上畫著練習基礎身法的足印。

休息時大多是席地而坐,因此屋內只有兩張椅子,擺在最頭,供指導者入座。

白天英就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身邊的另一張椅子上,則擺著兩碟小菜,一壺黃酒。

白若云他們三個進來的時候,白天英剛剛喝完一杯,心滿意足的咂了咂嘴,笑了起來。

白家的人都知道,白天英是這里所有人中最愛笑的那個,也是最和氣的那個,除了指導弟子武功的時候偶見嚴厲之外,大都像個白白胖胖的生意人一樣。

幾天之前,若有人告訴白若云說他大伯要謀害他們家人的性命,他恐怕會連嗤之以鼻都嫌浪費時間。

而此刻,他卻恨不得一劍捅進白天英笑瞇瞇的嘴里。

白天英對面前殺氣騰騰的侄子視若無睹,徑自斟了杯酒,喝下一口,笑道:“我本打算請各位陪我喝上一杯,你們這副樣子,看來這酒,是喝不成了。”

白若云冷冷的望著他道:“想喝酒,來年的今天我給你倒在墳頭上。”

白天英咧了咧嘴,將剩下半盅仰脖喝下,笑道:“你果然比我心好,來年我可未必想的起你來。”

南宮星微微一笑,踏上一步,道:“白大伯,江湖中一直講究的是一不做二不休,要么不做,做便做絕。你放白若松一馬,沒把他滅口,實在不應該啊。”

白天英擦了擦嘴,笑道:“若是把他滅口,我做這些還有什么意義?可惜啊可惜,松兒從小被母親教導,我那夫人嚴格的有些過頭,把我的好兒子活活教成了迂腐老實的笨蛋,連撒謊這種小事都學不來。”

南宮星盯著他道:“令郎已經盡力而為,他為了幫你掩飾,硬是又把穿喜服的大漢搬了出來,只可惜,這么拙劣的謊話,和把你直接招供出來其實也沒什么分別。這會兒在別莊里的,不可能再有其他人會讓他包庇到這種地步。”

白天英將酒杯緩緩放下,道:“既然知道,你們竟還敢來?難道以為我身上就帶了那十六根大搜魂針么?”

南宮星搖了搖頭,道:“當然不是,在山上見到尊夫人,我才想起,旁人興許不那么容易藏下一整盒大搜魂針,對你來說卻容易得很。尊夫人一手金針暗器功夫也算是小有名氣,從她那里拿一套布兜,一盒大搜魂針你盡可以貼身帶著。陰陽透骨釘滿倉不過十六根,你等我們的功夫,只怕早已裝好了吧。”

白天英已沒有再隱瞞下去的必要,他稍稍抬起手腕,垂下的袖口中,露出一雙要命的筒口,“那你們三個是覺得,這么近的距離,也能躲過去我發的大搜魂針么?”

他冷笑一聲,道:“即使你們兩個能躲過去也不要緊,只要若云躲不開,對我來說就已足夠。”

馮破看了白若云一眼,開口道:“白兄,你把我大老遠叫上山來,就是為了給你的陰謀陪葬么?”

白天英哼了一聲,道:“我與你的確有那么幾分交情,可我也知道,單單是我寫的那么一封言語含糊的信,你不可能來的這么快。而且,要不是四弟突然變卦,根本等不到你來,一切就都塵埃落定,我這時,也已該是暮劍閣的閣主。”

南宮星突道:“這就是天道承諾給你的報酬么?一個你不惜殺死自己的兄弟也要搶到手的位子?”

白天英一怔,跟著冷笑道:“那種作偽的東西,到連你也騙過去了么。那和如意樓一樣,不過是我們借來的殼。謀劃之前,我們就想好了退路,天道和如意樓,隨便哪個都好。”

南宮星心念一動,道:“這退路,只怕是春妮幫你想出來的吧。”

白天英眼神一閃,道:“是又如何,你們追在屁股后頭查來查去,難道沒查出她其實才是一切的設計者么?”

南宮星淡淡道:“這就有趣得很了,她要不是天道的人,又怎么能安排唐門中的內線幫忙準備這一切呢?白大伯,都到了這種時候,你也沒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吧。”

“這有什么可遮掩的,天道要是肯來幫我做這些,你當我不肯加入么?”白天英繃起面孔,道,“至于春妮是不是天道的人,我才不關心。她能幫我弄到唐門的暗器,能幫我謀劃出這些事,就已經十分足夠。只可惜,她最后也沒想出法子,趕跑你這個礙事的小子。”

“她已經很了不起了,我才到白家,她就裝的失魂落魄楚楚可憐,害得我憐香惜玉安慰了她那么久,現在想想,難道那時候她就已經對我起疑了么?可我沒來之前,她聽說若云兄大婚,在房中偷偷哭泣又是怎么回事?”南宮星皺眉思忖道,神色頗為不解。

白天英道:“我們為這件事謀劃了許久,當然不愿意出現任何變數。來賀喜的客人,只有你和碧姑娘兩個不在預計之中,不先試探一番,怎么可能放心。至于偷偷哭泣這種事,我可從沒聽她說過。”

南宮星盯著他的眼睛,一字字問道:“她能讓你如此放心,只怕也是與你十分親近的人吧。若只是個天道派來的普通丫鬟,你絕不可能與她一起謀劃出這種事來。”

白天英譏誚道:“你不是早就盯上了春妮么,我還道你已經調查的清清楚楚了呢。”

白若云怒道:“她就是白思梅!對不對!”

南宮星嘆道:“白大伯,當年被當成白思梅尸體的那個姑娘,恐怕是你和她聯手害死的穆紫裳吧?穆紫裳性情剛烈,你追去勸她,她不肯原諒不說,保不準還要把白家的丑事公開到江湖上,為了保護白家的名譽,你自然不能讓她就這么離去。反正穆紫裳也只有個不怎么見面的妹妹,殺了她神不知鬼不覺,還能幫白思梅假死脫身,不必再承受家中的壓力。”

白天英瞥他一眼,淡淡道:“你說的有模有樣,倒像是親眼所見似的。”

“離開之后,白思梅機緣巧合入了天道,找了個合適的時機,改頭換面回到白家,成了春妮。我猜,那時她應該就已經與白家的某人搭上了線,我只是猜不出是你還是白四叔。按說應該是白四叔那邊可能更大,可想到你們有著共同的秘密,興許她先找上的,是你。”

白天英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不見,他點了點頭,平平板板道:“不錯,她回來之后,的確是一直在靠我幫忙。”

注意到白天英很自然的用上了“回來”這個詞,南宮星心中一松,知道對春妮的猜測應是八九不離十,口中道:“我先前一直在想,為何春妮會拖到今年若云兄大婚才謀劃動手,現在想想,原因應該是天道。今年年初天道來找過閣主,談的什么,自然不難猜到。閣主當時直言拒絕,我沒料錯的話,你們動手的計劃,就是從那時開始構想的吧?”

白天英皺了皺眉,點了點頭,沉聲道:“不錯。”

“以你們兩個的武功,就算拉來白四叔兄弟兩個幫忙,想要順利得手只怕也不太容易。”南宮星一邊在腦海中梳理,一邊道,“春妮一定是找了什么借口,讓你相信唐門的人可以幫忙,所以你就暗中促成若云兄的婚事,好讓唐門的助手借機把必要的暗器送來。對么?”

白天英這次卻搖了搖頭,道:“不對,促成若云婚事的是二弟,我們的計劃也是若云大婚定下之后,才真正開始的。春妮說她在唐門有很可靠的朋友,這次大婚恰好是天賜良機。一旦成功,不光我能坐上閣主之位,松兒也不會再有礙事的絆腳石。我當然不會拒絕。”

“原來如此。”南宮星轉了轉眼珠,道,“可她再找上白四叔兄弟幫忙的時候,顯然會跟那邊更加親近,你就毫不擔心自己是被利用的那個么?”

白天英冷笑道:“只要唐門的寶物在我手上,是什么結果,你們不是已經看到了。不管成敗,該死的人,我當然一個也不會放過。被利用有什么關系,我本也就是在利用他們。”

南宮星皺眉道:“你們原本的計劃,是趁著白若云大婚人多渾水摸魚搶下唐門賀禮,擊傷白天猛幫白天勇洗脫嫌疑,之后由白天勇動手殺掉白天武父子,在山中殺死白若麟造成他逃跑的假象嫁禍白天雄,對不對?如果是這樣設計,大搜魂針就該在白天勇手上,你豈不是會置身于危險之中?”

白天英悠然自得的又斟了杯酒,笑道:“四弟也不是傻子,我讓春妮和他講好只給他一個陰陽透骨釘,他非要兩個否則便不肯出手。我思來想去,的確有些擔心四弟殺的興起連我一道收拾了。所以就賣了個破綻,故意讓他看破我其實也是同謀者。他這人生性多疑,即便是自己親生骨肉也不會盡信,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最后決不肯親自動手。不出我所料,我那一枚針打過去,就知道中針的是他。不要緊,這正合我意。”

南宮星又問道:“可這計劃一旦亂了節奏,你們奪位的目的,豈不是要被拖延很久?”

白天英抿了口酒,長出了口氣,凄然道:“我說了,這正合我意。拖延的久些,我才好找到合適的機會殺掉這些混賬,祭奠我鈴兒在天之靈!這閣主之位,慢些又能怎樣?這么多年,我不還是一樣忍過來了?”

馮破盯著他略帶瘋狂的雙眼,道:“白兄,你莫非早就知道白思梅他們父女才是罪魁禍首?”

白天英唇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微笑,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我本就一個也不打算放過,這樣送上門的機會,我真只能說是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他的神情突然顯得有些猙獰,一字字咬牙道:“只可惜形式所迫讓他們死得太便宜了,我本該將他們一個個抽筋扒皮,千刀萬剮,方能消我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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