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第八章
六朝云龍吟
| 发布:12-08 20:24 | 860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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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雷峰塔,俞子元才道:“已經打聽出來。威遠鏢局年前失的鏢是太尉府衙內的貨物,單是珠寶價值就不下十萬貫,而且里面還有一條御賜的玉帶。威遠鏢局如果討不回這批貨物,恐怕連鏢局都保不住。”
秦檜插口道:“誰劫的?”
“沒有消息,到現在都沒查出來是誰劫的鏢。”
一般江湖蟊賊很少敢動鏢局的貨物,敢動的大都是稱霸一方的勢力。江湖走鏢,武功還在其次,要緊的是人緣廣面子大,通常丟了鏢,鏢局討不回來都會找人說和。有時候甚至會出貨物幾倍的價錢把鏢贖回來,為的就是顧及鏢局的名聲臉面。像這種一點線索沒有的少之又少。
“太尉府的衙內?不會是高俅高太尉家里的高衙內吧?”
“沒錯。”俞子元道:“太尉高俅膝下無子,因兄長早逝,過繼了本家侄兒當螟蛉子,對這位小衙內萬般寵溺。這廝生就橫行霸道,專愛淫人妻女,有個譯號叫花花太歲……公子,你怎么了?”
程宗揚表情怪異:“宋國如今的太尉是高俅?”
俞子元神情有些不屑地哂道:“高俅是幸臣出身,因為踢得一腳好球,被宋主看上,后來從軍,算起來執掌兵權已有二十年。”
太師賈師憲、太尉高俅、大將夏用和,只差蔡京和秦檜這兩個宰相,宋朝的奸臣敗類就湊齊了。這位宋主真了不起,一手牌能爛成這樣也算少有,真不知道他這些年是怎么混過來的。
“原來是這位高衙內啊……”
程宗揚在六朝混了這些日子,早不是當初的小白。李師師主動開口邀自己來雷峰塔,怎么都透著一股蹊蹺的味道。李師師千里迢迢趕赴臨安,唯一的大事就是威遠鏢局失了趟鏢。自己原本猜測她是找到劫鏢的匪徒前來討鏢,拉自己當打手。但這種事更應該由她老爸、威遠鏢局的總鍵頭出面,沒道理讓兩個女人出頭,何況那個凝姨看起來完全不諳武功。現在看來,她要對付的八成不是劫匪,而是傳說中的高衙內……
俞子元繼續說道:“屬下剛才找了鍵局幾位趟子手,據說高衙內開出價碼,要不送還貨物,要不把總鎮頭的小姐送到太尉府,讓他享用一年。”
程宗揚“嘖嘖”道:“這廝倒打了好主意。”
俞子元微笑道:“真要能了結此事,李總鎮頭夫妻說不定真就做了。”
程宗揚怔了一下,“這對夫妻還真舍得。”
“李寅臣名頭雖響,修為其實不怎么樣,威遠鏢局混到今日,靠的就是見風使舵、巴結官府和各大宗門,碰到硬茬就沒轍了。”
“也不至于把女兒扔火坑里吧?”
秦檜道:“若能用一個女兒保住自己的家業,李總鏢頭為何不做?何況真要告上官府,別說一個女兒,他的鏢局、家眷也未必能保住。”
俞子元道:“屬下方才過來的時候,看到高衙內的車馬,多半是與師師小姐約好在此見面。公子,一會兒準備怎么做?”
“怎么做?什么都不做!”程宗揚道:“給個笑臉就想讓我替她頂雷,這丫頭也太精了。咱們在旁邊看笑話。哼哼,光明觀堂的弟子哪輪到咱們星月湖出頭了?”
俞子元精神一振,“是!”
說話間,一行車馬越過西湖上的長橋,朝雷峰塔馳來。前面十幾名少年錦衣怒馬,有的拿著彈弓,有的拿著吹筒,有的舉著黏竿,還有的架著蒼鷹、牽著黃犬,一路車喧馬騰,氣焰囂張。
程宗揚讓俞子元、青面獸先避開,自己像沒事人一樣和秦檜回到塔上。李師師與凝姨正輕聲私語,見他上來,李師師攏了攏秀發,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明知道這頭在利用自己,但她嬌美的容貌仍令程宗揚一陣心動。光明觀堂的弟子,自己也見過幾個,論美貌論修為,李師師不見得穩居鰲頭,但論起心思精明、擅長利用他人,能把自己女性的魅力發揮得淋漓盡致,李師師絕對要超過潘姐兒和小香瓜一大截。這種女人并不是刻意算計著施展魅力,而是天生的尤物。
李師師斂衣施禮,然后道:“今日奴家請公子游湖,其實另藏了一番心思,還請公子恕罪。”
程宗揚笑呵呵道:“沒關系沒關系,你說。”
“奴家是明州虎翼國隨軍醫官,家卻在臨安。家父開了一家鏢局,年前失了趟鏢,貨主趁機勒索……”李師師面露凄然,“那廝是臨安有名的惡少,花花太歲高衙內。他不知從何處聽說奴家的姿色,勒逼家父,要納奴家為妾……”
為妾?人家說的可是玩一年。程宗揚頓足道:“這個敗類!”
李師師凄婉地說道:“奴家若是不從他,家父便要被送官問罪;若是從他,又豈能甘心?奴家不揣冒昧,請公子拿個主意。”
程宗揚愕然道:“啥主意?”
李師師的眼中閃過一絲溫怒,然后垂下眼,楚楚可憐地說道:“敢問公子,奴家該從了高衙內,還是不從?”
“這……你可難住我了。”程宗揚抓了抓腦袋,“按說高衙內不是哈好人,你嫁給他當妾著實太委屈了。可是呢,高衙內的親爹高太尉主掌太尉府,手握兵權,他要把你調到太尉府當值只是一道手令的事。高衙內沒有借助他老爹的權勢,而是丟了貨物后才提出納你為妾——師師小姐,小生倒覺得高衙內對你是一片真心。”
以李師師的聰明,聽了這番也不由呆住了。他竟然勸自己去給高衙內當妾?他還有一點起碼的良知嗎?
程宗揚心里冷笑。沒有一點好處,空口白話就想讓我替你火中取栗?我就算長得一副包子樣,也不能由著你們亂啃吧?
他一臉誠懇地說道:“我只是個小商人,平常想巴結太尉府的衙內都巴結不上。師師小姐,這個一步登天的機會,你千萬要把握住了。”
李師師的玉臉時紅時白,忽然拂袖道:“凝姨!我們走!”
凝姨柔聲道:“這位公子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師師,你即便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你爹娘多想幾分。”
李師師咬著嘴唇,半晌才道:“凝姨,連你也這么說!難道爹娘生我、養我,就是讓我給花花太歲作妾嗎?”
凝姨輕聲道:“姨媽嫁給一個小武官,這些年雖然夫妻和睦,但看著他被人排擠,一身好功夫卻怎么也不得升遷……這種辛苦,你怎能體會?”
李師師退后一步,凄聲道:“要嫁給那個豬狗不如的男人,我寧愿從塔上跳下去!”
凝姨驚惶地說道:“師師小心!”
“有事好商量!”程宗揚道:“師師小姐,不要因此尋死覓活!”
車馬停在塔下,那群少年腳步“登登”的上塔。程宗揚低聲道:“冷靜點兒!”然后滿面春風地過去道:“哪位是高衙內?”
為首一個少年錦衣華服,一手轉著兩顆玉球,一手挎著腰帶。他看來十、六七歲年紀,生得四肢肥短,體型活像小一號的石超,相貌不算十分難看,但一張胖臉上五官都擠在一處,讓人望而生厭。
那少年一撇嘴,翻了個白眼,顯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旁邊一個少年搶著道:“你是誰?”
程宗揚笑嘻嘻道:“在下是個商人,偶然來此一游。各位一個個玉樹臨風,一看便是年輕有為的俊彥之士!在下油然而起仰慕之情。”
這不算十分說謊。說良心話,少年時代程宗揚的偶像就是高衙內,有錢有勢有個貼心的老爸,還不用上學,無聊就帶一群狗腿子到街上欺男霸女,簡直是神仙日子。
說話的少年露出笑容:“有眼力!我們是臨安城有名的十三一太保!這位便是我們老大,花花太歲高衙內!”
一群小屁孩,毛都未必長齊,學人家古惑仔嗎?程宗揚抱拳連聲說道:“幸會!幸會!失敬!失敬!”
高衙內腆著肚子道:“那小妞呢?”
上來這么一群陌生男子,凝姨已經由侍女扶著回避。李師師卻不忌諱,款款走過來,一雙美目冷冷看著高衙內。
高衙內一見之下向后便倒,后面一個少年連忙扶住,用足做戲的本領,失聲叫道:“老大!”
高衙內喘著氣道:“哎呀呀呀,這個小娘子……本公子一見之下,身體就酥了半邊。這滋味……爽!”
另一個少年嘿嘿笑道:“老大酥的是下半邊?這可麻煩了!萬一今晚入不了洞房,是不是還要兄弟們代勞?”
那些少年仿佛說到趣處都哈哈大笑起來,還有幾個一邊打量李師師,一邊在高衙內耳邊竊竊私語,一個個面露淫笑,似乎已經把李師師看成自己盤里煮熟的鴨子。
高衙內得意洋洋地一招手:“小娘子,這便跟本少爺走吧!今晚本少爺就給你開……嗷!”
李師師一把擰住他的手掌朝后彎去;高衙內胳膊被擰得后轉,“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
那群少年頓時大嘩,搶過來就要拼命。程宗揚冷眼旁觀,李師師的修為比南荒時候的小香瓜強不了多少,但對付這群惡少已經夠用了。
木制的走廊沿塔身而建,寬度只能容兩人并行,這群惡少一擠,反而一個都擠不過來。紛亂中,忽然一條身影橫空掠過,那人拿著高衙內的手腕輕輕一拖,從李師師的手中拽出,然后扶著高衙內退回人群。
高衙內痛得幾乎飆出眼淚,暴跳著尖叫道:“陸謙!把這個小賤人擒下來!本少爺要好好教訓她!”
程宗揚心里一動,留神朝那人看去。只見那人三十來歲年紀,穿著一身武官服,相貌堂堂,比起林沖不遜色多少,只不過臉盤較窄、雙眉低垂,看起來氣量略顯狹小。程宗揚心里嘀咕:原來這就是害得林沖家破人亡的陸謙陸虞侯啊。
陸謙眼鋒一掃已經看清局勢。遠處一個文人倚欄而立,眼前只有威遠鏢局的小姐和一個外地商人,這樣的身份在太尉府眼中不過螻蟻,即便打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不過李師師多了一重身份,不好輕易冒犯。
陸謙抱了抱拳:“師師小姐。令尊丟了敝主十萬貫的財物,今日之事想必令尊已經和小姐說過。”
“欠債還錢。十萬貫的財物,我們家未必拿不出來。”
陸謙溫言道:“威遠鏢局的家底,令尊比師師小姐更清楚。何況丟失的財物還有御賜玉帶一條,再多的錢也買不來。鏢局丟失貨物,例須賠償。我家衙內看在令尊令堂的面子上,才沒告上臨安府。不然哪里還有威遠鏢局?就連令尊、令堂也免不了下獄問罪。師師小姐,我家衙內這片好心可是良苦得緊。”
李師師倔強地抬起頭:“不過是丟失貨物,只要我請出師門前輩,定能討回財物。”
陸謙看了李師師半晌,莞爾道:“你以為令尊沒有求過嗎?李總鏢頭年前便已經親赴明州,求見幾位仙長。只不過鏢局丟了客戶的財物,自該全額賠償;貴宗一向好口碑,自然不會偏袒門下弟子,何況是弟子的家眷。貴宗已經明示,光明觀堂例不參與江湖恩怨。令尊在山上長跪數日,只能無功而返。”
程宗揚心頭微動。看來這卞頭早已經知道了,否則不會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住自己這個陌生人來幫忙。
李師師胸口起伏,臉色卻漸漸發白。
程宗揚忍不住有些同情她,好端端的鏢局大小姐、光明觀堂的弟子,卻因為一樁意想不到的禍事,被人當成貨物一樣送出去。她活了這么大,可能頭一次發現父母和師門竟然都靠不住,這種打擊恐怕比把她送給高衙內更讓人難以接受。
“今日雷峰之會是李總鏢頭親自轉告,我家衙內已備好香車,”陸謙溫文爾雅地伸出手,“師師小姐,請。”
陸謙說的是“請”,一出手卻毫不客氣地抓向李師師的手腕。李師師那點修為,對付幾名惡少不在話下,跟禁軍高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掙了一下沒有掙開,已經蒼白的面孔不禁泛起紅暈。
“陸虞侯何必強人所難?”
聽到家主開口,秦檜露出一絲苦笑。本來信誓旦旦,事到臨頭又心軟了,家主這作風還真是不敢恭維……
秦檜上前一步,抬起拇指,如蜻蜓點水般的在陸謙虎口處一觸。陸謙臉色頓變,這名看似清客的文士出手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修為更是深不可測。他一指按下,真氣頃刻間數次驚變,自己整條經脈都被震得發麻。這般怪異的指法實是自己生平僅見,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自己當場就要出丑。
那名富商打扮的公子哥,這會兒露出懶洋洋的笑容:“總該有個先來后到吧?師師小姐今天跟我約好游雷峰塔,高衙內不如改日好了。”
“媽屄你算哪根蔥!陸謙!打死他!”
程宗揚臉一沉,喝道:“高俅都不敢這么對我說話!哪兒輪到你這個小兔崽子!”程宗揚這一喝貫滿真氣,雷峰塔檐角懸掛的銅鈴被震得錚錚作響,連高衙內都一下子被他鎮住,那群小屁孩更是一個個呆若木雞,雷峰塔頓時安靜下來。
雖然是冬季,陸謙的額頭也不禁滲出冷汗。像這個年輕商人般敢大模大樣喝出高太尉名諱的,整個臨安沒有幾個。況且不論他究竟是何等身份,只看他和那名伴當顯露的修為,陸謙知道今日絕討不了好。
趁高衙內還沒有回過神放潑,陸謙俯身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抱拳道:“我家衙內向來不強人所難,師師小姐既然不知根底,我等這便告辭。師師小姐,令尊、令堂都是明白人,待兩位給師師小姐說明白,再作計較。”
高衙內指著李師師道:“小賤人!你給我等著!還有你!”他指著程宗揚叫道:“跟我爭女人!你瘋了!”
放完狠話,一群少年如惡狼般離開雷峰塔,呼喝著遠去。
凝姨從后面出來,憂心忡忡地望著李師師。李師師咬著唇,一臉倔強,眼中卻隱約可見淚光。半晌她扭過臉,“你是誰?”
“我?”程宗揚點了點自己的鼻子,“我就是個小商人。剛剛那話是嚇唬他的。什么高衙內,就是一個小屁孩!一嚇就嚇住了,哈哈……”
李師師側身施了個禮,“多謝公子。師師……”說著她兩行珠淚終于忍不住滑落下來。誰能想到,自己信賴的父母、師門都不足仗持,卻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為自己解圍。
小美人兒哭成這樣,程宗揚沒心情再看什么風景。那位凝姨婉言謝絕他的護送,帶著李師師登車離去。
程宗揚道:“光明觀堂可夠絕情的,對自己門下的弟子都不理不睬,看著別人把這個小美人往火坑里推。”
“光明觀堂在明州,派門下弟子到虎翼軍當醫官也是不想與宋國為敵。”秦檜道:“高太尉手握兵權,光明觀堂縱然想替門下弟子出頭也要掂量一二。何況對于光明觀堂來說,只有內堂才是真正的門人,外堂都是不入門庭的記名弟子罷了。”
秦檜一番解釋,讓程宗揚明白光明觀堂的選擇。為了一個寄宿生的家屬和當朝太尉翻臉,光明觀堂的宗主要這么做才是瘋了。
說起來自己應該去明州看看丈母娘,可惜一直分身無術。派人去吧,星月湖的人肯定不行,他們若去,說不定順手把光明觀堂滅了。派秦檜和吳三桂這兩個奸臣更不行,光明觀堂肯定以為是黑魔海毒宗來砸場子的,不打個你死我活不算完。至于祁老四和吳大刀,一個俗人、一個粗人,能不能進門都是問題。看來還得自己出面把小香瓜討過來。
想起小香瓜,程宗揚覺得心頭一團火熱,恨不得插翅飛到晴州去。
“打聽一下,能幫就幫她一把。”程宗揚道:“好白菜總不能讓豬拱了!”
秦檜道:“公子此言大善!”
程宗揚道:“要拱也得我先拱!”
秦檜撫掌道:“公子此言更勝一籌!”
“馬屁滾滾而來,想把我淹死?”程宗揚靠在墊子上,“奸臣兄,你說死頭要在這兒,她會怎么做?”
“這個……”秦檜琢磨片刻,然后苦笑道:“屬下不敢妄自揣測。”
死了頭在這兒肯定會趁火打劫,把那個小尤物收了當干女兒吧?程宗揚在心里嘆了口氣:死丫頭,我想你了……
“弟兄們——快跑啊——”江州城下,由明州馳援而來的虎翼軍剛剛遭遇到毀滅性的打擊。一個都的宋軍試圖封鎖水門,卻被城中沖出的怪物如絞肉般絞成碎塊。
遠處陣列中的一名軍官大聲喝道:“無令不得妄退!我虎翼軍——”
“威武!”長期的訓練使軍士們本能地齊聲響應,但不少人的眼睛都直勾勾盯著前方,表情呆滯。
一團裹雜著沙土的黑煙帶著震耳的怪響滾滾而來,沿途逃奔的宋軍像灰渣般被黑煙吞噬,斷裂的肢體、刀槍、旗幟、馬鞍……不斷從黑煙中飛出,無論是驍勇的騎兵,還是擅射的弓箭手,都在黑煙面前潰不成軍,沒有任何人能阻擋它前進的腳步。
宋軍面無人色地看著那團黑煙越來越近,一匹奔逸的戰馬被黑煙卷住,接著就看到馬肉一片片飛出來,每一片都兩寸厚薄,從馬頭到馬腿,連骨帶肉包括馬鞍都被切得整整齊齊。
當幾名軍士慘叫著被裹入黑煙,接著毫無差別地變成肉片飛出,陣列中的宋軍終于無法再硬撐下去,一個人先拔腿逃跑,接著整個營的軍士都狂叫著一哄而散。
那名軍官大聲呼喝也無濟于事,黑煙越逼越近,仿佛金屬摩擦一樣的怪響震徹天地,壓住他徒勞的呼喊。那名軍官盯著黑煙,然后收起佩刀,將頭盜的纓帶一根根系好,整好戰甲,盤膝坐下。
黑煙帶著巨大的聲響滾滾而來,不時有血點甩到他臉上。那名軍官將佩刀橫在身前,握緊刀柄,等待著被黑煙吞噬的一刻。
忽然“嘎吱嘎吱”一陣怪響,黑煙在距離他尺許位置猛地停下。
那軍官看到一個黝黑的大鐵塊在自己鼻尖不到一寸的位置轉動著,速度越來越慢,露出上面用拙劣的手筆畫出的兩只眼睛,還有一張歪歪斜斜的嘴巴,最后“卡”的一聲停下,就那樣與他大眼瞪小眼地凝視著。
那名軍官咽了口唾沫,呆呆看著面前的大鐵塊,腦中亂紛紛的,沒有半點死里逃生的喜悅。
這究竟是什么怪物啊!大鐵塊下是一個像是身體一樣的長方塊,方塊兩側各有三個一人多高、樣式古怪的輪子。每一個輪子周圍都布滿尺許長的鋸齒,上面沾滿血跡和碎肉。被這樣一個東西碾過而切成肉片等于是撞上頭彩,一般情況應該是直接變成肉餡……
一道紫色的影子如流云般飄來,落在怪物頭上。那名軍官抬起眼睛,然后他看到自己此生所見最美麗的少女。
瑩潤如玉的面頰、寶石般的紅唇、明凈如水的眼眸……那少女一顰一笑都流露無比的天真而純美,散發著近乎圣潔的光輝。此時與那具血腥的機器放在一起,反而形成一幕詭異的畫面。
“又壞了呢……”少女懊惱地拍了拍大鐵塊,一邊好看地擰起眉頭。
然后那名軍官看到自己這輩子見過最猥瑣的一個老頭。
“俺就說這東西不好使……”老頭兒袖著手,一臉興災樂禍的表情,嘰嘰歪歪道:“一個大鐵疙瘩懂啥啊?上足勁兒也跑不了一里地,凈瞎耽誤工夫。”
少女熟練地打開大鐵塊,取出幾個怪模怪樣的零件,然后從一個小鐵盒里拿出一團白色粉末。
老頭兒一看,嘴角抽搐起來,滿臉心痛地說道:“咋可又使凈了?”
少女攤開白嫩的手掌:“一塊龍睛玉不夠哦。再拿一塊好啦。”
老頭兒哭喪著臉道:“我說丫頭,小程子拿大爺的錢不當錢使,你好歹給大爺省點。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大爺的手里也不寬裕啊……哎喲哎喲!太大了!你換個小點的啊!”
少女拿出一顆小小的碎玉正要投進去,又改了主意。她拿出一個奇怪的圓形物體,隔著透明的蓋子看了看里面的指針,“咦?一顆龍睛玉只支撐不到二十分鐘呢!喂,是不是你的傀儡術不好用?”
老頭兒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胡說!本座的傀儡術是黑魔海嫡傳!怎么會不好用?”,少女皺了皺鼻子,把那顆龍睛玉丟給老頭兒:“好啦,你要是心痛,人家就不用好了。”
“不行!你一定要用!”老頭兒不由分說地把龍睛玉硬塞她,道:“巫宗的傀儡術,本座已經破解二十余年,諸般法門了如指掌!哈哈,本座知道了!那顆龍睛玉不過是太小,容納不了本座的通天巫力!來來來來,本座再給你一塊,肯定好使!”
少女笑瞇瞇接過老頭兒遞來的龍睛玉,連那塊小的也沒忘了拿回來。“別生氣哦,人家會試的。”
老頭兒一張老臉笑得像菊花似的,搓著手道:“放進去!快放進去!這么大一塊,跑到臨安都夠使了。”
少女把兩塊龍睛玉托在掌心,星目流露出迷人的光彩。那軍官幾乎忘了自己在戰場上,眼睛愣愣望著少女如白玉般的纖指,仿佛置身在夢幻中。
那少女把兩塊龍睛玉全都收進袋子,然后拍了拍小手。“人家忽然想出一個好主意呢!你瞧……”
少女纖手一轉,白嫩的掌心托出一只小小的玉瓶,笑盈盈道:“都盧難旦妖鈴!”
老頭兒看了看那只裝了自己兩塊龍睛玉的袋子,又看了看玉瓶,臉上浮現一種發現自己上當的覺悟,半晌才痛心疾首地說道:“紫丫頭,你跟著小程子學壞了哇!”
少女收起袋子,笑靨如花地說道:“人家現在跟著程頭兒,不會養家怎么行?”
說著她抬起小手。那名軍官還沒有意識到危險,少女如冰似玉的白嫩纖指已經穿透皮甲,刺進他的胸膛。劇痛間,他仿佛感到自己的魂魄被人強行從肉體中抽離,飛向少女手中黑色的瓶口。
失去意識的剎那,他聽到那少女的輕笑聲:“給鐵傀儡裝個陰魂,說不定比傀儡術還好用……”
“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望著御街繁華的市面,秦檜興致大發。
“喂,奸臣兄,”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這是臨安好不好?”
自己若有死奸臣一半的才情,說不定就能和李師師一道游御街,哪需要天天帶著青面獸、金兀術這種大號牲口在街上瞎逛。罾秦檜灑然笑道:“雖非一景,此情如一。公子請看,前面便是叩天石了。”
一座巍峨的城門出現在御街西側,門上的石匾刻著“朝天門”。兩隊衣甲鮮明的禁軍守在城門前,刀槍林立,氣勢威嚴。朝天門正前方臨街的空地上,放著一塊丈許大小的巨石,石面平整如鏡。
“據說此石以槌擊之,其響如磬,可聲聞數里。宋國先主特意陳之于宮城門前,百姓有冤者,叩石而訴,宮中其應如響,因此名為叩天石。”
程宗揚的注意力在叩天石中央。一柄長劍猶如天外飛來,劍身斜斜插入地面數尺,將叩天石切成兩半。雖然經歷過十余年風雨,劍穗已經褪色,但劍身沒有絲毫銹跡,依然光亮如新。只不過……這劍實在太長了點!單是地面露出的部分就不下五尺,加上地下的部分,總長度超過七尺。一柄佩劍硬生生作出斬馬刀的風范,拉風到了極點。
程宗揚腦門的血管突突直跳,指著那柄劍,手抖得像抽風一樣,半晌才擠出一句:“好霸氣!”心里卻道:岳鳥人你真夠無恥的!
秦檜念著劍上的銘文:“‘號令天下,莫敢不從!’——這便是武穆王當日親身所帶的佩劍。武穆王蒙冤,王真人便是攜其劍獨入臨安,在宮門前一劍破石。積威所至,至今無人敢輕動,可惜此劍的名字卻無人知曉。”
“怎么沒有?”程宗揚道:“你看看后面肯定還有兩句:‘倚天不出,誰與爭鋒’——這就是他母親的倚天劍!”
“四句劍銘屬下也聽說過,但這句‘倚天不出,誰與爭鋒’似是指倚天劍仍未出世。至于此劍之名,應該別有來歷。”
“錯不了,這就是倚天劍。”程宗揚冷笑道:“那個鳥人只要能拉風,還管什么語法對錯?”
家主提到岳鵬舉向來沒什么好口氣,秦檜一笑置之,說道:“公子要不要仔細看看此劍?”
“不看了,一把不值錢的贗品劍有什么好看的。”
“此劍雖然是武穆王的佩劍,武穆王卻不是它的第一個主人。”
“哦?”
秦檜油然道,“傳言此劍是上古流傳下來的神兵,得此劍者可得天下,公子可有興趣一試鋒刃?”
程宗揚看了看那柄“倚天劍”,又看了看秦會之,然后笑瞇瞇道:“少來哄我!還天下呢!岳鳥人不光拿了劍,連字都刻上去了,結果呢?”
“武穆王劍起風云,一世之雄也!”
“人都沒了,再英雄有個屁用。爭霸天下的美夢讓別人去做好了,我就是個商人,賺點小錢,過幾天安心日子就行了。”
秦檜道:“天下也是生意。”
程宗揚停下來,半晌才笑道:“有點意思啊,奸臣兄。”
“這番生意,會之愿為家主前驅。”
“一步一步來吧。”程宗揚敲了敲車廂,“去便門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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