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軍

初至塞維林，每個人都會驚訝。這，是人類建造的奇跡么！

龐大的城市橫亙在兩山間，完全卡住山口。城墻高近百米，由巨大的方形石條壘成，氣勢磅礴。光滑平整的墻面如懸崖般壁立萬仞。任何人或動物都休想爬上去。鐵城門厚重堅固，是進入要塞的唯一途徑。而鐵門后，重愈萬斤的斷龍石，更能在危難時封死進入人類世界的唯一入口。

很難想象非科技文明竟能建成如此雄城。趙無恤被深深震撼。

梅琳和克里斯蒂娜見怪不怪，催促趕路。她們這百里地又遇上三波劫匪。都是趙無恤早早發現敵情，扛著她們跑路。她們早煩了，急切想回家。

三人進了城，顧不得看城中風景。趙無恤去過無數地方，見多識廣，塞維林異界風景并未勾住他。三人遂直奔傭兵團駐地。那是一處不小的院落，坐東朝西。入門是約數百平的練武場，其后兩排民舍。人恰好都在，正看比武。練武場中一人使雙手劍，招數大開大合，攻勢兇猛；另一人用騎士細劍，以守為主，其身子靈活，劍走偏鋒，每次反擊都極有威脅。兩人斗氣皆為紅色，使騎士劍者顏色較深，斗氣更勝一籌。

斗氣的顏色代表層次，由低到高以藍、橙、紅、紫、黃、金排列。其中見習級、學徒級和初級武士為藍色，橙色是中級，紅色是高級，紫色是大師級，黃色是宗師級，金黃色是傳說中的大宗師級，至于圣級，無人可知。顏色愈深，斗氣越強。斗氣不能代表一切。若不能有效運用，以弱勝強并非不能。

梅琳和克里斯蒂娜的到來立刻引起震動。當初的委托風險奇大。若非傭兵團另有未完成的委托，全團都會參加。若非酬金實在豐厚，少了一半實力的基翁也不會冒險接下。傭兵們活在刀口上，富貴險中求。

如今過去二個多月，終于盼到回來，卻不見團長基翁和其余七人，而且梅琳和克里斯蒂娜形象大變，不見武器和行李。比試立刻停止。眾人圍了上來。

梅琳和克里斯蒂娜再見隊友，想起犧牲的團長八人，立時陰云密布。在眾人追問下，緩緩道出一切。諸人大悲。

凄涼的言語間，有人考慮起此事后果。基翁八人的死絕對傷筋動骨。鐵星石有三大拳頭：二十名高級職業，高級上階的團長基翁，以及水系高級中階魔法師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有資本單列出來。在伽瑪大陸，法師的成才率遠低于武士，數量很少。他們又多選擇為宮廷或行會工作，很少做傭兵，四處奔波。僅有的法師傭兵多被大型傭兵團招攬。這其中水系法師格外珍貴。她擁有元素魔法中唯一的治療魔法。此外要療傷只能找信奉光明的牧師。他們屬于教會，不做傭兵。水系魔法師由此成為傭兵界的香餑餑。

如今基翁死，二十人剩十二人，三大憑借去兩，實力降一半不止。鐵星石從超一流小型傭兵團變成準一流。莫名的情緒彌漫在人群中，練武場陷入沉寂，烈日下猶覺冰冷。

趙無恤察覺出異樣。他事先和二女溝通過，只說相救，不提能力，是以并未受關注。他打量諸人，十個衣服左臂繡有“鐵星石”標記的人表情各不相同，但都有一個共同點，少了些許喪失戰友的悲痛，多了對其他事的關注。果然如二女所言，鐵星石內部已不穩。

院中另有三人沒有“鐵星石”標記，避嫌地站在數幾步外。他們的裝束明顯比傭兵們高一個檔次，尤其其中的年輕人衣服華麗，非富即貴。另兩人稍居他身后，似保鏢仆從。適才使騎士劍比武的人是兩人之一。

他們亦在商議，不過只限于保鏢。年輕人的雙眼自始至終都沒離開梅琳和克里斯蒂娜。趙無恤從中讀出了麻煩：這不是個安分的人。

副團長奧格蒙感覺氣氛不對，站出來讓梅琳和克里斯蒂娜先去休息，事情以后再說。梅琳和克里斯蒂娜立刻答應。她們斗篷下完全真空，更怕讓人發現。奧格蒙又感謝趙無恤，言語中不乏試探。趙無恤說出假身份。奧格蒙也沒懷疑。有點功夫就去狩魔之地碰運氣的人太多了，加上二女言語里對趙無恤并未太重視。他的問話如過場。趙無恤也不想多呆，和二女一起離開。

梅琳和克里斯蒂娜回到臥室，終于舒口氣。進城后就急沖沖地往回趕，斗篷早被汗浸濕，再在太陽下曬會難保不露餡。她們一個多月來首次穿起完整衣服，反倒別扭。

說起來，真空穿斗篷除了不雅到挺爽。二女開始很不習慣是因為地下吹起的涼風掃過秘處令人害羞，時間久了，就發現好處，涼快啊！夏日炎炎不可怕，只要微微一點風，身體都能感覺到絲絲涼意。那種偷竊來的好處，令二女莫名。

如今穿上褻衣，通透感消失，身體無比燥熱難受。有儉入奢易，有奢入儉難的感覺，二女算明白了。

趙無恤見慣二女裸體，初見女兒裝大大驚艷了一把。梅琳身著簡練的武服，其緊身的造型盡顯修長身段。克里斯蒂娜的特制法師袍則完美秀出其傲人珠峰與細細蛇腰。趙無恤禁不住吹聲口哨，調侃起來。二女由此漸漸放松。

克里斯蒂娜嘆道：“鐵星石算沒了。”

她們未回來前，還抱著一線希望，適才諸人表現卻告訴現實。

梅琳道：“什么樣的人帶什么樣的手下，這天終究會來。”

趙無恤又細問究竟。她們之前沒細說，現在沒了顧忌。矛盾不是一天產生的，日常累積的分歧造成今日局面。

鐵星石成立于二年前。開始還好，相處久了，行事手段漸有分歧。基翁仁義為先，信守職業道德，而奧格蒙利字打頭，只求賺錢不顧忌其他。到后來傭兵團漸分成兩隊執行委托，每個人自動站到氣味相投者一邊。矛盾一直沒爆發。所有人都明白合則力強，分者力弱。尤其奧格蒙那方，實力相對弱，在基翁面前有意收斂，有事也背著做。傭兵團這樣維持下來。

趙無恤道：“以后什么打算？”

克里斯蒂娜道：“團長走了，這里沒什么可留戀的。”

梅琳亦是點頭。與她們志同道合的八人都已離開，再無可掛念。

趙無恤道：“那我們治病，走人。在消息擴散，麻煩上門前。”

二女入城時用斗篷遮掩著，沒讓人看清面容。她們對克里斯蒂娜的傷也沒向諸人講實話，只說休養一下就行。

三人溜出來，見諸人已散，遂雇上馬車，直奔大魔法師里奧德的府第。里奧德是雅西王國宮廷法師，地位很高。他是塞維林城主，國王親弟布里頓公爵親請來的護城大法師，擁有大師級上階的實力，未來極可能成為雅西王國第二位魔導師。

趙無恤在車上談起那年輕人，沒想到梅琳和克里斯蒂娜都認識。曾是她們的顧客，名叫斯特希·約瑟夫，王國男爵，約瑟夫家族幼子，其父霍化德伯爵是塞維林的財務官，有名的吸血鬼。這吸血鬼的岳父是王國重臣，與王室沾親帶故。約瑟夫家族在塞維林算權勢熏天。

二女對斯特希的分類很不好。克里斯蒂娜至今仍懷疑，當初他的委托有貓膩。一次簡單的旅行至于花大錢請二十名高級職業護衛么。尤其旅行中，斯特希向二女大獻殷勤，簡直不是他，而是二女在旅游。

鑒于約瑟夫家的劣名，加上二女對貴族都沒好感，她們與斯特希始終保持距離，后來又探聽到斯特希曾奸殺過侍女，就直接把他踢進黑名單。斯特希并沒放棄，仍常到鐵星石駐地，進而與奧格蒙關系發展密切。

閑談中很快抵達目的地。只可惜陌生人的拜訪并不受歡迎，即使是求醫。趙無恤沒名沒份，在看門人聽明來意后直接被轟出來，連通報的機會都沒得到。

豪門家的看門狗果然走到哪里都一樣。趙無恤空有絕世武功不好用強，畢竟是來求醫，總不能未見人先把人家的看門狗打了。想賄賂，又悲哀地發現身無分文。

趙無恤無功而返。二女聽明情況，一氣之下走人了。

直到晚上，三人仍想不出如何見大魔法師。趙無恤已經思量是否夜里偷偷摸進去。此時，奧格蒙來訪。他先問此行細節，繼而感慨基翁英年早逝，又懷念兩人友誼和基翁對鐵星石的重要性及貢獻，糾纏半天，見二女疲乏，方說出重點。

“基翁不在了，鐵星石不能垮。我既然是副團長，就先代理團長。”

克里斯蒂娜不知他葫蘆里賣什么藥，附和道：“理當如此。”

奧格蒙見梅琳亦未反對，來了興致。他煽情地以沉痛的男低音說道：“我們簽的是保險委托，這次任務失敗，要賠一千金幣，恐怕把傭兵團賣了也賠不起。”

梅琳和克里斯蒂娜知道困境，亦想過解決辦法，只是瞧奧格蒙尚有下文，遂沒多言。

奧格蒙絮絮叨叨地解說半天傭兵團的收支，最后總結道：“憑我們存款和收入賠不起這筆錢。不賠就不能再做傭兵，鐵星石也將終結。這不是我愿看到的，更不是基翁所想。”

看二女在傾聽，試探道：“我想到一個出路，就是投奔斯特希男爵。”

見二女無反應，大膽道：“我和他溝通過，只要我們肯做他的私人傭兵團，他會替我們解決賠款問題。約瑟夫家族在王國勢力很大，跟他走，前途絕對不用愁。”

又對梅琳信誓旦旦地道：“給我五年時間，我定能當上男爵，到時候只要你愿意，就是男爵夫人！”

他早貪慕梅琳美貌，有事沒事就糾纏于梅琳身邊。他沒與基翁掰開，和梅琳選擇基翁那邊有很大關系。

梅琳對此自是清楚，只是奧格蒙是副隊長，行事又沒出格。她只好忍耐加無視，此時聽奧格蒙說出心中描繪的空中樓閣，不禁冷笑道：“怎么，一個男爵夫人就把我買了！”

奧格蒙聽出言語不善，又想及斯特希已是男爵，干笑道：“這只是開始，只要給我時間，伯爵我也能當上。”

他話里底氣明顯不足，爵位又怎是容易得到。

梅琳看著奧格蒙，平靜地道：“對不起，你投靠誰，我無權干涉，我不想做別人的私人護衛。既然你要把鐵星石變成私人護衛傭兵團，那我只有退出。”

克里斯蒂娜接道：“我也退出。”

奧格蒙驚愕萬分，叫道：“你說什么！”

他急不可耐地提起以前所獻殷勤。

梅琳打斷他，“我從沒收過你的東西，更沒答應過任何事。我的態度一直很明確，是你糾纏不休。以前敬你是副團長，沒怎么樣。現在你不是了，我無需再忍，請你給我滾！”

奧格蒙大怒，死盯著梅琳，不知該說什么。

“怎么了？”

趙無恤聽到吵聲走進來。他適才避嫌躲開了。

梅琳和顏悅色地道：“沒什么，一點小事。”

奧格蒙再傻也分辨得出梅琳態度有別，而且他眼中天大事在梅琳口中成了一點小事。他氣沖沖地摔門而出，臨走放話道：“你別后悔！”

趙無恤莫明其妙。梅琳簡單說明原委。趙無恤遂問奧格蒙日常行事手段。

克里斯蒂娜一針見血地道：“他是真小人。”

趙無恤道：“何以見得？”

克里斯蒂娜道：“他只會考慮自己。梅琳拒絕過他多次。他不僅不罷休，還人前人后擺出梅琳知交模樣。惡心死了！”

這邊追根問底討伐。那邊奧格蒙氣沖沖地回屋。斯特希適時拜訪，詢問進展。他很看重鐵星石的實力，早想收為己用。他曾暗中接觸基翁，但被拒絕，不死心下拉攏接近奧格蒙。

如今基翁已逝，鐵星石實力大減。斯特希正好以更低代價收服，何況兩位美人都在，鐵星石并未貶值太多。而奧格蒙被扶正，正得其時。他在眾人散去后立刻向奧格蒙攤牌。奧格蒙早有此意。兩人一拍即合。奧格蒙手下九人亦被吹過風，沒有問題。關鍵在梅琳和克里斯蒂娜，這兩位美人是斯特希覬覦已久的。斯特希亦暗示奧格蒙，若能幫他得到二位美人，未來爵位絕沒問題。

奧格蒙不笨，早看出斯特希心思。他委婉說出自己衷情梅琳，今生非她不娶。爵位想要，美人也不想放棄。斯特希的計劃中奧格蒙是關鍵。他立刻明確表態，與冷艷的梅琳相比，更喜歡波濤洶涌的火玫瑰。君子不奪人之愛，既然奧格蒙喜歡梅琳，他絕不插手。如此分贓完畢，雙方皆大歡喜。奧格蒙立刻行動，先聯絡手下九人，不出意外得到響應后，再去試探二女。

斯特希先問奧格蒙追求梅琳的進展。他以與君同憂的口吻，給奧格蒙出謀劃策，無形中表明自己無意于梅琳。

奧格蒙受了一肚子氣，向斯特希好好抱怨一番。

斯特希表面感同身受，為奧格蒙氣憤，心中著實高興。其實，冷傲的梅琳和嬌柔的克里斯蒂娜都讓他著迷。他本來就沒想放棄梅琳美人。他計劃先利用奧格蒙招攬鐵星石，到時候奧格蒙變成手下，就得聽他吩咐。他完全可以找事把人支走，甚至安排奇險無比的任務也無不可。敢跟他搶女人，就得付出代價。趕走障礙后有的是手段收服梅琳。這都是未來的事，眼前要先把波濤洶涌的火玫瑰吃到嘴再說。

斯特希幻想著克里斯蒂娜騎到他身上承歡，胸前大波上下翻騰的美妙情景。如此樂事令他不能自已。他又不能表現出異樣，只好轉移目標，瞧個機會問奧格蒙，“蒂娜的態度如何？”

奧格蒙本要說克里斯蒂娜直言拒絕，忽想起克里斯蒂娜對趙無恤的態度和梅琳一樣親熱，可憎！他心眼一轉，氣憤地道：“我本來把蒂娜說動了，可是趙無恤后來插了進來。”

又解釋道：“就是梅琳和蒂娜的救命恩人，白天那個黑發黑睛的小白臉。”

斯特希很清楚，道：“我記得他。”

趙無恤的形象出類拔萃，身體又高大健壯，無論扔到哪里，都異常醒目。是以，斯特希能在一面之緣下記憶憂新。

奧格蒙繼續道：“就是他說你壞話，具體我不便說，反正蒂娜相信她這位恩人，拒絕你的邀請。”

斯特希道：“你不是團長么。蒂娜不聽你的，反而信那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人？”

奧格蒙無奈道：“副團長不值錢。她們不但拒絕，還要脫離鐵星石，跟趙無恤走。”

又忿忿道：“我看這倆丫頭八成被這小白臉忽悠了。娘的，賣像好就是不一樣。”

兩人都見過趙無恤，不得不承認論起相貌遠遠不如。

斯特希氣道：“他什么來路，我不信比我有錢有勢。”

奧格蒙道：“沒啥來路，普通傭兵，去狩魔之地發財，意外救了梅琳和蒂娜。”

又嘆道：“妞兒愛俏啊。”

斯特希想不到橫亙殺出個程咬金，還是救命恩人，聽奧格蒙言已得梅琳和克里斯蒂娜的信任，這就難辦了。他最怕二女有意中人，那樣設計的種種手段都將用不上。他肯廢這么多心力，正是知道二女獨身。他念及此忽然想到，塞維林內追求“冰火玫瑰”的人多了，俊俏男人更不少，從沒聽說過二女動心！他立時清醒，覺察事情不對，遂暗中留意，嘴里仍道：“這小白臉真可恨啊。”

奧格蒙自覺挑起斯特希的怒火，繼續道：“是啊，要不把他……”

他右手做出砍頭動作，“一了百了。”

斯特希注意到奧格蒙雙眼透出的狠毒，顯是恨極。他心中一動，難道趙無恤壞掉的是奧格蒙和梅琳？他越想越相信推測，大腦急轉，立刻想出新招。他依舊順奧格蒙的口氣，道：“這趙無恤確是個威脅，不過他畢竟是梅琳和蒂娜的救命恩人，萬一讓她們知道……”

奧格蒙見斯特希意動，忙道：“這事只要我們不說，她們又怎會知道。”

又激將道：“憑約瑟夫家的勢力，讓一個小傭兵消失還不輕而易舉。”

斯特希自信地道：“這當然。”

奧格蒙大喜，以為斯特希答應，正要賭咒發誓保密。

斯特希話語一轉，“讓他消失不難，不過這是下策。”

奧格蒙不知斯特希何意。

斯特希笑道：“我問你，這次任務要賠多少？”

奧格蒙諂媚地道：“要賠一千金幣，這還得要靠男爵幫忙。”

斯特希輕描淡寫地道：“一千金幣不算什么。”

奧格蒙忙附和道：“那是。”

斯特希道：“但是我也不能閉著眼給錢。”

奧格蒙以為要反悔，急道：“男爵，你……”

斯特希好整以暇地看著奧格蒙，說道：“這次委托與你我無關，要我們出錢不是莫明其妙嗎。”

奧格蒙恍然大悟。他居然忘了傭兵團的制度。鐵星石內部自主性很強，每個人根據任務獲取報酬，任務失敗有執行任務者賠償，團里僅代償部分。這個委托是基翁等十人執行的，基翁死了，只有找梅琳和克里斯蒂娜賠！

奧格蒙本來把自己和梅琳算在一起，所以直接想賠錢，如今既然你梅琳不跟我，那么賠償就自個想辦法。沒錢就休想離開。

奧格蒙越想越高興，終于找到留下梅琳，挾制她的辦法。他顧不得許多，興奮地道：“我再去找她們。”

斯特希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得意地笑了，嘴里自言自語道：“若能得到兩位美人，丟掉殘廢的鐵星石又如何。”

計劃沒有變化快。斯特希看到新機會，立刻拋棄舊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