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遺產糾紛
大隱
| 发布:11-06 18:55 | 1648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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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當——當,一陣陣低緩的鐘聲在小鎮上空回蕩著。
幾個穿著黑外套的人鏟起土,將土揚進坑里,泥土將一具棺材漸漸蓋沒。
送葬的人群漸漸散去,只有一個十三四歲的金發少年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直愣愣地看著那漸漸被土填沒的土坑。
那里面躺著的是他的父親。
少年的名字是尼斯?康塞爾,他的父親亨利?康塞爾擁有小鎮西南邊五萬多畝農田,是這里最大的領主。
兩天前,他的父親從雷斯多克回來的路上,馬車突然出了問題,一邊的輪子掉了下來,出事的地方恰好是一片非常陡的斜坡,整輛馬車一下子就翻了下去,等到有人發現這里出了事故,他的父親已經沒救了。
在事故發生之前,生活都是那麼美好,但是從那天開始,尼斯感覺到天彷佛塌了下來,一切都變了。
以往鎮上的人在他和他的父親面前,總是異常恭敬,但是現在這些人一個個都變得趾高氣昂起來,更讓他感到惱火的是,不知道從哪里突然間竄出一大群親戚來。
他家從祖父開始,就是一脈單傳,別的家庭過年過節的時候,總是有一大群堂表兄弟聚在一起,熱鬧異常,但是他卻孤零零的一個人。以前他還為此而感到遺憾,但是現在,這些如狼似虎的親戚讓他感到無比的憤怒。他們占據了他的莊園,好像他們才是這里的主人,看到什麼好的東西就隨手拿走。
不過更讓他感到憤怒的是家里的仆人們,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好像已經認定他的那些遠方親戚會成為莊園未來的主人,所以一窩蜂地投靠了過去,并且爭先恐后地把他們所知的,家里有些什麼好東西?全都說了出來,以此來邀功。
如果父親是一個刻薄寡恩的人,尼斯的心里或許不會有那麼多怨憤,可他的父親對待任何人都很和善,他家開的工錢在鎮上是最高的,那些仆人也從來沒有遭到過打罵,和鎮上其他人家比起來,他家簡直就是天堂。
為什麼好人就沒有好報?
尼斯一直都想不通這個問題。……
在離開墓地五六十米的地方,在一棵大樹下面,十幾個人圍攏成一圈站在那里。
被圍在當中的是一個穿著寶藍色衣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他長著一對浮腫的水泡眼,大多數情況下那雙眼睛都沒有一絲神采,只有在提到錢的時候,瞳孔里面會射出兩道精光。這個胖子身邊還有兩個人,全都是一身漆黑,頭上戴著方頂帽子,一幅文員的打扮。
那個胖子是小鎮的鎮長,邊上兩個人全都是鎮上的執事。此刻他們三個人的手里,都掂著一個錢袋,他們的眼睛掃來掃去,好像在比量三個錢袋是不是一樣大小?
「這是一點小意思,事成之后另有回報。」
說這話的是一個卷發中年人,他的臉總是笑瞇瞇的,看上去也很和善。
「我一向都不怎麼在意別人的承諾。」
鎮長同樣笑瞇瞇地回道,他聽很多人說過事成之后如何如何報答,但是事情真得辦成之后,往往就沒后話了,所以現在的他再也不相信承諾,他相信的是落袋為安。
「這件事我們也有風險,萬一最后沒成功……」
旁邊一個親戚有些看不過去了,這錢是他們一起掏的,前前后后已經掏出不少了,眼前這頭豬卻怎麼都餵不飽。
其實大家都清楚,這頭豬是眼紅那些產業,一心想著也能分他一部分。
「怎麼可能出意外?你們這一群成年人,難道還弄不過一個小孩?」
鎮長輕嗤了一聲,他有點看不起這些鄉巴佬,連舍小取大這個道理都不懂。
「你倒底想要多少?」
剛才那個親戚忍不住吼道。
一聽到這話,那個卷頭發立刻知道事情不妙,他原本想讓這頭豬明白,并不是只有這一條路,還有其他門路可走,但是這話一出來,就變成兩方面要攤牌了。
一想到這些,他恨死那個隨便開口的家伙了。
但是沒辦法,他們本來就是因為利益而聚攏到一起,互相之間沒什麼約束力。
胖鎮長豎起一個巴掌,然后正反翻了兩下。
尼斯的那群親戚頓時一陣嘩然。
「你怎麼不去搶啊?」
「簡直就是在做夢。」
「貪心也是要有限度的。」
「……」
那些人全都在大聲咒罵著。
鎮長鼓著水泡眼,一臉不以為然,要說貪心,他絕對沒有這些人貪心,他至少沒對自己的親戚下手。這本就是一件不義之事,不義之財當然是不要白不要。
他早就想好了,狠狠地咬上一口之后,就離開這個小鎮,去弗蘭頓或者馬格內買一塊地,自己做莊園主。
一陣討價還價之后,在尼斯的那些親戚滿是怒火的眼神中,兩邊終於定下了一個合適的價錢。
「你去把那個小孩叫來,順便也把神父請到這里來。」
鎮長對其中的一個執事說道。
叫神父來,是因為這件事必須由神父充當公證人。神父代表的是教會,沒人敢質疑教會的公正性。所以就算將來有人想要翻案,也要顧及一下教會的臉面。
和法蘭克王國所有的小鎮一樣,鎮上有一個小教堂,負責這個教堂的神父叫萊爾,他來這里已經有十年了,和尼斯的父親是好朋友。
「不要吧?聽說神父和亨利的關系不錯,他會不會偏袒那個小家伙?」
一個親戚提出了質疑。
鎮長居然沒在意,他樂呵呵地說道:「放心,神父是一個明事理的人,他知道公正的意義。」
那個卷發中年人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教堂離開墓地不遠,所以很快神父就到了,尼斯也被那個執事拉著,來到了眾人的面前。
那個胖鎮長早已經收斂了笑意,臉上滿是哀傷,好像埋葬的不是尼斯的父親,而是他的家人。用力抽泣了一下之后,這個家伙用充滿同情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情很不好,也知道這對你來說,或許太殘酷了一些,不過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你的身份有很大的問題,我們找不到你父親的結婚記錄,你的出生證明上也沒有母親這一欄。所以從法律上說,你沒有資格繼承康塞爾家族的一切,包括財產,領地和爵位。」
如同頭頂上響了一陣雷鳴,尼斯就感覺到天旋地轉。
他一直以為,這些親戚是來搶監護權的,這種事聽得多了,沒有想到,這些人居然如此狠辣,根本不打算采用那種「委婉」的方式,而是要直接奪走一切。
幸好這時候,神父在一旁說道:「我和男爵很熟,這個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他的身份絕對不會有錯。」
話音剛落,尼斯的一個親戚跳了出來:「亨利從來沒有結過婚,我們是他的親戚,最清楚這一點,這個小子不是領養的,就是私生子,不管是哪種情況,都沒有繼承權。」
「你撒謊!」
尼斯徹底憤怒了,他不允許別人如此詆毀他的父親,他的父親此刻就躺在離這里不遠的地方:「父親他說過,母親是出身於皮阿斯特的名門,當時父親在皮阿斯特擔任監察官……」
尼斯沒把話說完,因為一只粗壯的大手,死命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就感覺到所有的血液全都聚在了腦袋上,整個臉漲得通紅,而且漸漸變得發紫。
「小孩的話,怎麼可以當真?」
那個卷發中年人閃身擋住了神父的視線,他拉著神父往遠處走。
走出十幾米之后,他轉頭朝著教堂的方向,在發出一連串嘖嘖聲之后說道:「教堂似乎有些年久失修了,這完全沒辦法顯示出上帝的榮光,為了表示對主的虔誠,我們已經計劃好了,拿五百格羅索出來重修教堂。」
萊爾神父頓時感覺到,有東西塞進了他的袖管里面,他的袖管往下一沉。
那肯定不可能是鐵塊。
「這件事其實很容易查清楚,皮阿斯特并不是太遠,騎快馬一天一夜就可以到。」
神父并不打算退讓。
他倒不是出於道義才這樣說,他的想法和鎮長差不多,只要一想到那是一筆多麼巨大的財富,他的心里就有些不太舒服,才給他五百銀幣,這實在太少了一些,換成金幣還差不多。
「亨利在皮阿斯特任過職,這件事我們當然一清二楚,來之前,我們就已經去那里詢問過了,有兩個曾經和他共事過的人,可以證明他沒有結過婚,就算跑一趟,也是浪費時間。皮阿斯特也沒什麼名門,只有一群破落戶,他們或許曾經輝煌過,但是現在家境已經敗落了。那些人為了錢,可以說任何謊言……那邊還不知道亨利出了意外,如果讓他們知道這個消息的話,只會引來更多的麻煩。」
卷發中年人說得異常含蓄。
神父卻全都聽明白了。
這番話的意思是,他們連皮阿斯特那邊也已經打點過了,就算派人過去,也不會有任何結果。只會多一批爭奪遺產的人。
這話既是警告,同樣也是服軟,因為這代表他們確實有求於神父。
「我們必須好好談談,怎麼重修教堂?對於上帝必須滿懷虔誠之心。」
神父心領神會,接下來,就只剩下討價還價了。……
人去樓空,整幢房子空蕩蕩的,房子里面所有的東西,只要是能夠拿走的,全都已經被那群親戚們拿走了,甚至連灶臺上的鐵鍋都沒有放過。
尼斯獨自一個人在房子里面徘徊著。
他的那些親戚們全都住在莊園里面,最重要的地契、印章、授權狀全都在那里,原本應該屬於他的財產,也全都集中在那里,再說那里的地方夠大,能夠住得下那麼多人。而這幢房子是父親來鎮上的時候住的地方,只有兩個臥室。
即便這幢房子也已經不屬於他了,三天之后,他就會被送去修道院。
他當然不會認為,他的親戚們會有一絲的仁慈,這里面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他猜不出來。
「喀喇」一陣開鎖的聲音,尼斯被嚇了一跳。房間里面太空曠了,也太安靜了,稍微有一點聲音都會顯得很響。
他不由得害怕起來,剛才他就在疑惑,為什麼要送他去修道院,所以現在他非常懷疑,那根本就是假的,他的親戚們根本就是打算謀財害命。
躲肯定是沒地方躲。尼斯從壁爐邊上取過通條,這東西太臟了,所以才沒有被拿走。
「少爺,你在嗎?少爺——」
門一打開,立刻傳來一個老女人的聲音。
尼斯松了口氣,他的身體一軟,差一點坐到地板上。
那是管家婆。
自從他的那些親戚來了之后,家里面的仆人大部分都投靠了過去,就只有幾個人選擇離開,這里面就有管家婆和她的男人。
尼斯把通條放回了壁爐里面,然后下了樓。
管家婆就站在門廳當中,她淚眼朦朧,穿著外出用的大斗篷,胳膊肘上夾著包裹,手里還拎著皮箱。
「你要走了?」
尼斯頗有些悲傷,他是管家婆一手領大的,在這個家里面,除了父親,就數管家婆和他的感情最深。
「少爺,以后你要自己保重。」
管家婆嗚咽著說道,她用手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來。
尼斯的心里也酸溜溜的。
兩個人面對面沉默著,好半天之后,管家婆把手里拎著的那個皮箱,輕輕地放在了尼斯的面前:「少爺,這些全都是老爺的東西,大多是信,以前老爺看完信之后,總是讓我幫他收好,我不認識字,所以不知道里面寫些什麼,這或許對你有用。」
尼斯接過皮箱,一時之間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就算里面確實藏著有用的東西,他也不知道找誰幫忙?
鎮長那頭豬肯定不可靠,神父也不是東西,白天的時候,那兩個人嘀嘀咕咕說的話,他全都聽到了。
管家婆倒是可以信任,但是她和她的男人都屬於那種老實巴交的人,肯定也不會有什麼辦法。
「你們將來有什麼打算?」
尼斯輕聲問道。
「我和我男人打算回鄉下去,當初我們拿錢贖身,老爺其實沒拿我們的錢,我男人生日那天,老爺把那筆錢當做禮物還給了我們,我男人就用那筆錢,在鄉下買了十畝地,那塊地以前是租給別人種的,現在打算收回來自己種。」
「祝福你們,你們是好人。」
尼斯吻了一下管家婆的臉頰。……
管家婆走了,房子又恢復了原來的寂靜和空曠。
尼斯往地上一坐,他打開皮箱。
那里面亂七八糟的,就像管家婆說的那樣,大部分都是信,全都已經拆開了。
此刻天已經黑了,房子里面別說是燈,連一根蠟燭或者柴禾都找不到,唯一的亮光就只有從窗口透射進來的月光。
他挪到了窗口,在月光下勉強能夠看得清上面的字。
突然,街上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那還不是普通的馬蹄聲,聲音急促而又短暫,嘈雜卻不凌亂,一開始還離得很遠,片刻間就到了耳邊,緊接著又迅速遠去。
尼斯頓時站了起來,探頭往窗外看。
他只能隱約看到一個馬隊遠遠而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以為沒什麼事了,卻聽到又是一陣馬蹄聲遠遠傳來。
這一次馬蹄聲就有些凌亂了,不過這陣馬蹄聲來得同樣很快。
不只是有馬,還有幾點白光隨著聲音一起由遠而近。
他一開始以為那是馬燈或者火把,但是等到靠近了之后,他的眼睛頓時瞪得溜圓。
那幾點白光并不在地上,而是漂浮在半空中。
下一瞬間,尼斯以為自己看到了天使。
飛在天上,背后有一對翅膀,渾身散發著白光,和圣經上提到的天使簡直是一摸一樣。唯一有些奇怪的是,那一對巨大的翅膀好像不能上下拍打。
尼斯的眼睛一直盯著天空,飛過頭頂的時候,他總算看清楚,那并不是天使,而是人。
這些人吊在一對巨大的翅膀下面,那對翅膀就像是風箏,明顯是用什麼東西編成框架,然后在上面蒙了一層布。
雖然不是真的天使,他卻也大開眼界,以前只是在故事里面聽到過,有人可以在天上飛,那大多是巫師或者魔法師,用的方法也五花八門,有的騎掃把,有的駕馬車,有的是變成烏鴉之類的東西……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真得有人在天上飛,用的居然是像風箏一樣的翅膀。
尼斯的眼睛一直盯著天空,但是他也看到了地上飛馳而過的馬隊。
那果然不是普通的馬隊,騎在馬上的人,全都穿著戰袍,手里拎著十字弓,馬鞍前面還掛著大劍。
他不知道這隊人馬有多少?感覺人很多,那雷鳴一般的馬蹄聲,震得地面不停的抖動著,天花板也悉悉索索地往下掉石灰。
足足半分鐘,馬隊才過完。
鎮上的人,全都已經被驚動了,許多房子的窗口都亮起了燈光,一張張受到驚嚇的臉從窗口探出來,朝著大街上張望著。又過了很久,開始有人走出門,跑到大街上。
尼斯也跑了出去,反正現在的他已經沒什麼可失去的了。
人越來越多,小鎮變得越來越熱鬧,大家互相打著招呼,詢問對方是不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所有的人都有意無意地躲著尼斯。
可惜,誰都沒有答案,有的只是各種各樣的猜測。
大家在茫然之下,全都聚集到了鎮公所的門口。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鎮公所的門打開了,鎮長挪動著肥胖的身體走了出來,他的身后跟著鎮上專門負責發布命令的大嗓門霍克。
霍克拿著小號,他用力吹了起來,號聲在夜晚顯得異常刺耳。
將小號放下,霍克扯著他的獨有的大嗓門喊道:「圣殿騎士團余孽於傍晚時分劫獄,六十二名罪大惡極的囚房脫逃,王國和教會正在追捕這些危險份子。」
霍克再一次提高了嗓門:「國王有令,如果有誰發現了圣殿騎士團余孽的蹤跡,必須立刻報告,國王會給予重賞,殺死一個圣殿騎士團余孽,可以得到兩千格羅索,活捉一個圣殿騎士團余孽,可以得到五千格羅索。如果有誰知情不報,和圣殿騎士余孽同罪。」
命令被一口氣念了五六遍。
鎮上的人反應各不相同,有些人聽過之后直接回家。圣殿騎士團有沒有褻瀆上帝,這里的人都不是太清楚,但是圣殿騎士團的強大,大家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雖然賞金非常誘人,卻要有這個命去領取。
不過也有不少人財迷心竅,朝著馬隊過去的方向追趕了下去,這些人并不指望能夠殺死圣殿騎士團余孽,那五千格羅索拿的難度實在太大了。他們只求能夠發現一些腳印之類的東西。
還有一些聰明人,他們沒急著追下去,而是先回家牽了幾條狗出來。
一時之間,小鎮上到處能夠聽到犬吠聲。
尼斯沒有興趣湊這個熱鬧,他自己還有一大堆麻煩。
再說,圣殿騎士一直都是他心目中地英雄。
小的時候,他就是聽著圣殿騎士和十字軍的故事睡著的,他還夢想過,有朝一日能夠加入圣殿騎士團。當然那只是想想罷了,他是獨子,原本注定要繼承家業,而加入圣殿騎士團就必須終身不娶,將一切都獻給上帝。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對圣殿騎士的崇拜。
幾年前,他突然聽說,國王下令逮捕境內的圣殿騎士,并且宣稱圣殿騎士團褻瀆了上帝,他根本就難以置信。后來連教皇也作出了這樣的判定,他確實徹底迷糊了。
教皇是上帝在人間的代言人,應該不可能搞錯。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聽父親說了一些東西。
父親告訴他,國王逮捕圣殿騎士,最可能的原因是想要得到圣殿騎士團龐大的財富。除此之外,也有傳聞說,圣殿騎士團想要在法蘭克建立屬於自己的公國。
另外還有傳聞,國王希望他的一個兒子能夠加入圣殿騎士團,并且成為下一任大團長,卻遭到了拒絕,所以他惱羞成怒。
反正,按照父親的說法,圣殿騎士團是無辜的。……
回到那幢空蕩蕩的房子里面,尼斯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彷徨和無助。以往那些圣殿騎士的故事,讓他突然間冒出一個念頭。
既然已經一無所有,為什麼他不一走了之?
就像以前父親給他講的故事里面的游俠,一個人、一把劍、一匹馬獨創天涯,游走四方。
突然,尼斯想起一件事。
閣樓上好像有一柄劍,他小時候曾經玩過。
一想到這些,他飛快地跑上樓去。
閣樓的入口在原本屬於父親的臥室里面,臥室的窗臺底下,有一個不容易發現的暗格。尼斯用手指從暗格里面摳出了一個鐵環,上面系著一根繩子。
他用力一拉。
靠墻角的一塊天花板滑開了,從上面伸下一把梯子。
房間里面非常暗,閣樓上更是一片漆黑,但是當梯子伸到地上之后,里面卻亮起了燈光。
尼斯小心地爬上閣樓,在他的記憶里面,那上面很矮,彎著腰都會撞頭。
這地方很少有人來,所以免不了會有些灰塵,東西堆得也有些亂。
不過對於此刻的他來說,眼前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他僅有的財富。
靠最里面的地方,有一個大木箱,他記得那把劍就放在箱子里面。
尼斯爬了過去,打開木箱。里面果然有一把劍,而且是騎士用的雙手大劍,除了劍,邊上還放著一套鎖甲。
現在他只缺一匹馬了。
馬廄在房子的后面,不過尼斯不指望那里還會有馬,他的那些親戚除了通條,沒給他剩下任何東西。
尼斯繼續在閣樓上翻找著,他找到了一些蠟燭,還有幾塊打火石,這都是他可以用到的。還有幾卷線團和一個針線包,他也拿在了手里,以后衣服壞了,可以自己縫補。
他雖然沒有自己動手干過,卻經常看女仆們做針線活,知道應該怎麼動手。
在角落里面還放著一堆窗簾,尼斯拿了一條,正好用來包東西。
把其他東西全都包成一團,拎著這個不大的包裹,手里夾著長劍,尼斯從閣樓上下來。
梯子自動收了回去,上面的燈也滅了,窗臺底下的那根線也縮了進去。
一切都恢復了原狀。
最后看了這間臥室一眼,尼斯戀戀不舍地拎著東西下了樓。
從現在開始,他要行走天涯。
他不敢走前面,前門正對著大街,萬一被人看到,他就走不成了。
尼斯穿過廚房進了院子,他無意間朝著馬廄掃了一眼。
原本應該空空如也的馬廄里面,居然有一匹馬。
尼斯用力揉了揉眼睛,他懷疑自己眼花了。
那匹馬仍舊在。
尼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只能猜想,這或許是上帝的恩賜。
但是當他走到馬廄前,他差一點驚叫起來。
在那匹馬的前蹄邊上,躺著一個人。那是一個老人,滿頭的白發,蒼白的絡腮胡子上面沾滿了血跡。身上也全都是血,看得到的地方全都是血。
尼斯的腦子一片空白。
好半天之后,他才醒悟過來,這可能就是剛才的命令里面,所說的圣殿騎士團余孽。
幾乎連想都沒想,尼斯快步走到老人的身邊,他打算把老人給抱起來。可惜,他的力氣不夠,只能把老人的上半身拖起來。
圍著老人轉了一圈,他試著趴在地上,把老人一點一點挪到了背上。
背起老人,尼斯朝著廚房走去,不過在快要進門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
現在家里空空蕩蕩的,除非把人藏在閣樓上,但是他沒把握梯子能夠承受住兩個人的重量。再說,就算藏在閣樓上也未必保險,他的那些親戚白天的時候,就到處敲打過,試圖尋找隱藏的密室,萬一明天他們再這麼干,那個閣樓很可能會被發現。
尼斯背著老人轉身朝著后面走去。
院子后面有一間釀酒作坊。
父親和附近的其他幾個領主有很大的不同,并不是靠地里的那些收入,來維持日常用度,而是靠做生意賺錢,那間釀酒作坊就是家里面最大的進項。
不過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為了不顯眼,當初建造作坊的時候,表面上搞得很小,只挖了兩個發酵池,實際上另外還有八個發酵槽,一直延伸到院子底下,這麼多的發酵槽,在方圓百里之內都是數一數二的,他家每年可以產出至少五十桶葡萄酒。
所有這一切都是父親一手操辦,為了保密,他連釀酒用的葡萄汁都是分開找不同的莊園收購。
釀酒作坊的門原本一直都是關著的,但是此刻卻敞開著,鎖頭明顯是被強行撬開的。
不用猜,尼斯也知道,這肯定是那些親戚的杰作。
從敞開的大門里面,散發出一股熏人欲醉的味道,那味道強烈得讓人忍不住想打噴嚏。
尼斯用腳勾開門,他看到的是一副讓他傷心的景象。
他的那些如狼似虎的親戚來過的地方,要麼乾乾凈凈,什麼東西都沒有留下,要麼就是亂七八糟,釀酒作坊顯然屬於后者。只見地上滿是散亂的酒糟,兩個發酵池里面扔著長木棍,掃帚之類的東西。
很顯然,那些親戚們懷疑,父親把密室建在了這里,所以拿長的東西在發酵池里面亂捅亂搗。
尼斯看著那被污染了的發酵池,說不出的心疼。他家最寶貴的就是這幾口發酵池,這兩口算是徹底廢了,一旦扔進臟東西,以后出的酒里面就會有股怪味。
釀酒作坊里面沒有什麼東西,除了發酵池,就只有一個銅質的大鍋爐,那是蒸酒用的。可惜現在爐壁上被鐵鍬戳了個大口子,顯然有人懷疑里面藏著財寶。
在作坊的一角,還堆放著許多酒桶,那全都是些空酒桶,現在還沒到出酒的日子。
尼斯看到那些酒桶差不多都被砸開過,一股怒意再一次從心底升起。就算是有深仇大恨,也沒必要做到這個程度,那些人居然還是他的親戚。
「有朝一日,我會讓你們一個個不得好死。」
尼斯咬牙切齒地在心底發誓。……
這個地方確實有一個暗室。
尼斯把老人放到地上,他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靠墻的一排酒桶。
那排酒桶看似被其他酒桶壓在底下,卻被很輕易地推了開去,露出了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尼斯拖著老人,順著洞口的臺階走了下去。
臺階并不長,底下是一個僅僅能夠讓人站直身子的狹長隧道,一側的墻壁上,每隔五六米就有一個水龍頭伸出來。
當初建造釀酒作坊的時候,就有了這個暗室,為的是從這里出酒漿。
把老人放在地上,尼斯坐在臺階上大口喘著氣,他已經沒力氣了。
不只是沒力氣,他還餓得不行。家里的仆人大部分投靠了他的那些親戚,小部分走了,從中午開始,他就沒吃飯,甚至連水都沒得喝。
尼斯看著那些水龍頭,一個勁地吧嗒著嘴巴。那里面有十幾噸酒漿,可惜沒蒸過,他絕對不敢喝。
突然,一陣輕微的哼哼聲傳進了他的耳朵里面。
那個老人醒了。
「水——」
老人的聲音顯得很無力。
尼斯左右看了看,他在找那個包裹,他從閣樓上翻出了一個銀質的扁壺,本來是打算當做水壺。
他猛地一拍腦袋,剛才背老人的時候,他把包裹扔在馬廄里面。
「你等著,我馬上就來。」
尼斯站起身,跑了上去。
他剛剛離開,那個老人的眼睛就睜開了。
雖然顯得很虛弱,但是老人并非一動都動不了。他其實在尼斯想要抱起他的時候,就已經醒了。只是出於謹慎,想知道小家伙打算怎麼做?所以他才裝作昏迷不醒。一直到尼斯把他藏在這里,他這才確定小家伙的善意。
過了一會兒,尼斯回來了,他的手里拿著一個銀光閃閃的扁平酒壺,他把酒壺湊到老人的嘴邊。
老人大口喝著水,好像這輩子都沒有喝過這樣好的東西一樣,轉眼間,一壺水喝了個精光。
「還要嗎?」
尼斯問道。
「扶我起來。」
老人說道。
這明明應該是請求,但是聽上去卻像是命令,老人給尼斯一種不怒而威的感覺。
把老人扶了起來,讓他靠著墻壁做好,尼斯看著老人身上的傷口,那絕對是他看到過的最可怕的傷口,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骨頭了。
「你的傷勢不要緊吧?」
尼斯問道。
「不要緊,我身上的傷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些大部分是宗教裁判所的那些人的杰作,三年下來,比我年輕的人都已經死了好幾個,我卻一直活到現在。」
老人說這番話的時候,顯得異常輕松。
宗教裁判所絕對是讓人談虎變色的地方,但是這位老人卻毫不在意,這越發讓尼斯感到敬佩。
「這是在哪里?」
老人故意裝作不知道。
「我家的釀酒作坊,不過很快就不屬於我了。」
尼斯一提到這件事,就顯得有些不自在。
「你遇到了什麼麻煩嗎?」
老人打算投桃報李,雖然他此刻的處境異常不妙,但是尼斯的麻煩在他看來,根本就沒什麼了不起的。
這就是地位不同,眼光也隨之不同。
其實老人在尼斯發誓的時候,就已經大致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
說來也好笑,尼斯的麻煩和圣殿騎士團的麻煩,簡直如出一轍,都是一大筆財富被別人盯上了。
只不過圣殿騎士團碰上的是世俗君王和教皇的聯手,他們的手里掌握著軍隊,教廷和宗教裁判所。而尼斯面對的是一群親戚和鎮上的幾個小官吏,這些人的爪牙只不過是一些忘恩負義的奴仆。
在老人眼里,這些人根本就不值一提。
「我的父親在不久之前,因為一場意外去世了,他剛剛去世,就突然有一群親戚冒了出來,以前我根本就沒聽說過他們,最過分的是,他們居然說我是私生子……」
尼斯把前前后后的遭遇說了出來。
這些話他憋在胸口,一直想找個人傾訴,而這位老人顯然是極好的聽眾,仔細地在聽,始終沒插過話。
等到尼斯說完,老人取過水壺又喝了一口,這才說道:「謝謝你救了我,我也會盡可能幫你。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得把那匹馬給處理掉,那匹馬上有圣殿騎士團的烙印,如果有人發現它的話,你我都會有大麻煩。」
尼斯嚇了一跳,他這才想起,老人和那匹馬能夠跑進馬廄,說明后院的門根本就沒鎖。
這肯定又是那些親戚做的好事。
他跳起身來就往上沖。
「等一下。」
老人喝道:「如果你不想別人順著馬蹄印子,一路找到這里來的話,就聽我把話說完。」
尼斯連忙退了回來。
「現在聽我說,你先去找幾張油紙來……或者其他什麼東西,只要能夠隔絕氣味,而且最后可以燒掉……」
老人非常細致地指點著小家伙。
尼斯耐心地聽著,這比故事絕對有趣多了。
看著尼斯離開,老人非常艱難地坐直了身體,他雙手交叉緊貼在胸前,不一會兒,他的身上泛起了朦朧的白光,在白光籠罩之下,那些傷口不停地蠕動起來,時不時地會往外冒出一些膿血,那場面讓人感到恐怖,但是仔細看卻會發現,所有的傷口都在收縮,并且漸漸地愈合。……
在馬廄里面,尼斯正異常惋惜地看著那匹馬。
那是一匹非常好的馬,四條腿修長而又有力,皮毛光滑得如同絲綢,在月光照耀下居然能夠看到反光。
父親原本也有幾匹好馬,但是和這匹馬一比,就什麼都算不上了。
不過,恐懼最終戰勝了惋惜。
他把剛剛從閣樓上拿下來的一張窗簾蓋在了馬背上,窗簾上全都是灰塵的味道,絕對能夠掩蓋住馬的氣味。
他的手里還有四條撕開的窗簾布,他小心翼翼地把其中的兩條裹在馬鐙上,干完這件事,他開始往手上裹窗簾布,老人剛才已經說了,所有會接觸到的地方,都必須用東西裹住。
用裹緊了的手抓住韁繩,尼斯拉著馬從后門溜了出去。后門果然敞開著,門上的鎖同樣被撬壞了。
把門虛掩上,尼斯踩著馬鐙上了馬,他騎著馬一溜小跑,順著大街出了鎮。
他倒不怕被人發現,因為和他一樣騎著馬在鎮外亂跑的人,有很多,全都是異想天開,想要得到賞金的家伙。
尼斯沒跑太遠,沿著大道往前走了兩公里左右,就拐進了旁邊的小路,前面有一條河。
是老人讓他這麼做,回來的時候必須淌水而行。
一路上,尼斯始終都注意著四周,他此刻正在做的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夜梟發出咕咕的叫聲。
尼斯順著夜梟的叫聲往前走,這也是老人告訴他的,只要有夜梟叫,就說明那里沒人。
果然,只要他一靠近,那些鳥就立刻不叫了。
騎著馬又走了大概兩公里左右,前方傳來潺潺的流水聲。
他要找的就是這條小河。
或者說得更確切一些,這應該是一條河溝,是為了灌溉而人工挖掘出來的,這里的水很淺,頂多到膝蓋。
尼斯跳下馬,從背后拔出一根木刺,那是用發酵池里面撈出來的掃帚柄削成的,頂端異常尖銳。
只要將木刺朝著馬的屁股用力刺下去,這匹馬就會沿著路狂奔亂跑。……
河水徹骨冰寒,現在剛剛開春,天氣還很冷,尼斯就感覺到兩只腳快要麻木了。
越往回走,他的心里越不踏實。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那絕對是一匹很有靈性的馬,好像知道他要干什麼,所以一直用異常無辜的眼神看著他,看得他心軟了,他怎麼也下不了這個手。
最后,那匹馬被他藏在了一片樹林里面。他是這麼想的,萬一沒人發現的話,他或許還有機會回來把馬弄走。
尼斯心里明白,這只是一個借口,一個讓他感到安慰的借口。
往回走的這一路上,他已經無數次后悔過,但是現在再想回去,似乎有些晚了,他不想再淌水走個來回,這兩只腳已經不像是他的了。
看著遠處磨坊的影子,尼斯知道小鎮已經不遠了。
一靠近小鎮邊上,就有很多火光晃動,那是鎮上的人打著火把,在搜捕圣殿騎士團余孽。
找了一塊干的地方,尼斯把窗簾往地上一鋪,然后踩著窗簾上了岸。這同樣也是老人的吩咐。
用窗簾擦乾凍僵了的雙腳,他這才感覺到好受一些。
在地上坐了好久,他才重新穿上襪子和鞋子,在回家之前,他必須毀掉最后一件可能讓他暴露的東西。
窗簾被小心翼翼地折了起來,連同撕下來包裹馬鐙和手的那四條,也一起緊緊包住,然后一圈一圈地纏在了那根木刺上。
等到尼斯沿著小路出來,回到大道上的時候,他的手里也點起了一根火把。
走近小鎮,就看見進入小鎮的路口邊上,有一個大鐵框子,那些一無所獲的人進鎮之前,全都把火把扔在鐵框子里面。
火把是危險的東西,亂扔的話,說不定就會引起火災。
尼斯也把他的火把扔進了框里。
看著那熊熊燃燒的大火,將最后的證據也徹底吞沒,他心中的憂慮終於變得淡了一些。
從后門溜回院子里面,尼斯按照老人所說,用井水把整個院子沖了一遍,然后又用發酵池里面的那根長木棍挑了一些酒糟,像撒胡椒面一樣,在院子、馬廄和門口撒了一些,最后再胡亂地踩上一些腳印。
當這一切都做完之后,他終於松了口氣。
尼斯拎起皮箱和包裹鉆進了釀酒作坊。他想讓老人幫他看看,這里面有沒有能夠改變他命運的東西。……
剛一進入密室,尼斯就看到老人正拿著銀壺,站在一個水龍頭的邊上,酒漿從水龍頭里面流出來灌進壺里「這不能喝。」
尼斯叫了起來。
「放心,我有分寸的。」
老人笑著說道,此刻的他看上去比剛才好了很多,不但人顯得挺精神,連傷口都愈合得差不多了把壺灌滿,老人用手指在壺上虛劃了個十字。
突然,壺嘴亮了起來,有光從里面射出來。彷佛里面裝的不是酒漿,而是火焰。
等到光熄滅,老人舉了舉銀壺:「現在可以喝了。」
他仰脖灌下去一口,然后吐著酒氣說道:「這很不錯,如果變成酒的話,就更不錯了。」
「剛才那個是……」
尼斯異常驚詫地指著老人。
「是神術,我是一個牧師。」
老人解釋道。
尼斯這下子明白了,為什麼老人說,比他年輕的人都已經死了好幾個,他卻能夠一直活到現在。身為牧師,他當然可以治好自己身上的傷。
「我想請您幫我看看這些東西。」
尼斯將皮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老人的腳邊,「這里面是什麼?」
老人問道。
「是信,我父親的信。」
尼斯一邊點著蠟燭,一邊說道。
老人沒有拒絕,他這條命等於是尼斯救的,自然要有所回報。
這個密室里面沒有桌子,也沒有椅子,老人只能把蠟燭放在一格臺階上,人也斜靠在臺階上,這樣稍微舒服一些。
他看東西的速度很快,大部分信件都是隨意掃一眼,就放在了一旁,只是偶爾會看得非常仔細,那些信全都被他專門放在一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蠟燭越燃越短。
當蠟燭燒到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時候,老人停了下來,他揉了揉眼睛。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老人放下最后一封信,給出的居然是如此怪異的一個選擇。
尼斯的心頭頓時升起了一絲非常不妙的感覺。
「假話想必比較動聽?」
尼斯試探著問道。
「你很聰明。」
老人點了點頭:「你可以用不著擔心自己會被掃地出門,你的父親其實替你準備好了一切,要不是這場意外……或許這根本就不是一場意外……」
老人似乎想到了些什麼.「我可以拿回屬於我的一切?」
尼斯頓時興奮起來,他并沒有注意老人最后低聲嘀咕的那半句話。
「沒錯,你的那些親戚不管拿走了什麼,都會一件不少地吐出來,你還可以得到一筆賠償,不過,那樣的話,你的麻煩才只是剛剛開始。」
老人看著尼斯,他不知道小家伙是否值得他花心思。
尼斯剛才救了他,這讓他感激的同時,也對尼斯的善良產生了好感,剛才他讓尼斯出去把馬處理掉,其實是一項考驗,為的是看小家伙的膽量和執行能力。
圣殿騎士團不是單純由虔誠修士組成的團體,而是當今世界上最強悍的軍隊之一。
在同一等級的軍隊之中,圣殿騎士團的規模遠不能夠和其他軍隊相比,所以圣殿騎士團的精干程度,也遠不是別的軍隊所能夠比擬的。騎士團的每一個人都必須能夠獨當一面。
正是因為這個緣故,任何一個人想要加入圣殿騎士團都不容易。
「為什麼這樣說?」
尼斯問道,他并沒有因為聽到能夠拿回財產,而興奮得失去理智。
老人對這樣的反應,感覺到還算滿意。
「財產就是麻煩的來源,沒有財產的話,你頂多就是被送去修道院,反倒是拿回財產之后,你可能連命都保不住。」
老人淡淡地說道。
尼斯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他不認為老人在嚇他,此刻他脖頸后面的瘀傷還沒有消下去,剛才那個親戚死命掐他,為的只是不讓他說話,但是他感覺到這些人更希望他死。那樣的話,就什麼麻煩都沒有了。
「那麼,我應該怎麼辦?」
尼斯有些六神無主了。
白天的時候,他確實很在意那份財產,但是此刻,經歷了這一連串,他突然間發現,整個世界并不是只有這一片天地。
就算沒有和圣殿騎士團扯上關系,只要一想到父親有意無意告訴他的那些釀酒技巧,他也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活下來。
「這要看你是否愿意放棄一些東西了。」
老人悠然地喝了口酒,擺出一副這和我無關的樣子。
越是這樣,尼斯反倒越是信任老人。
「放棄什麼?」
他其實已經做出了決定,不管什麼東西,都不可能比生命更寶貴。
老人用手指劃了個圈:「放棄一切,房子,土地,錢財,也包括這個作坊。」
雖然心中早有準備,尼斯仍舊忍不住嘟囔了一聲:「這和原來的結果有什麼兩樣?」
「當然不同,原來的結果是便宜了你的那些親戚們,而你主動放棄的話,你可以用這一切來交換些什麼.」老人點出了其中的關鍵。
「能夠換到什麼?」
尼斯的閱歷畢竟有限,他不擅長這種含蓄的對話。
老人對這個問題倒是有些難以開口了,因為能夠換到的,絕對不是實實在在的東西。想了半天,他才回答道:「你可以得到的是更加廣闊的未來。」
這話說得很虛,但是對尼斯來說,卻已經足夠了,因為他相信老人不會騙他。
「要怎麼做?」
尼斯問道。
居然得到了無條件的信任,老人心中的好感越發強烈了。
辦法早就在老人的腦子里面,剛才聽尼斯說他的遭遇的時候,老人就已經想到了對策。
比腦力的話,尼斯的那群親戚加在一起,也不是老人的對手。
「首先你要放棄繼承權,你的親戚里面會有一個人繼承領地和頭銜,但是他只能拿走這些,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你的,包括財產、莊園、房子、作坊和所有的奴仆,你可以把所這些全部捐給教會,換來加入教會的機會。這樣的話,你直接就可以成為牧師。因為你是花了錢的。」
老人的臉上滿是嘲弄的意味,雖然他自己也是牧師,但是對教會上層的那群人,他一點好感都沒有。
對於把所有的財產捐給教會,尼斯倒是沒什麼抵觸,至少比便宜了那些親戚強。
「為什麼不把領地也交給教會?」
他甚至連領地也想交出去,那些親戚沒有一個好東西。
「領地不屬於個人的財富,你放棄繼承權的話,要麼被國王收回,要麼由你的親戚之中的某個人繼承。」
老人耐心地解釋道。
「我情愿讓國王收回。」
尼斯說這話的時候,非常小心地看著老人臉上的變化,國王腓力四世和圣殿騎士團是死對頭,老人這一身傷,可以說,都是拜國王陛下所賜。
對於小家伙的心思,老人自然一清二楚,他簡直是哭笑不得。
「你難道沒有想過報仇嗎?」
老人問道。
尼斯一臉疑惑,他不笨,但是他怎麼也想不出,放棄繼承權和報仇有什麼關聯?
「你的那些親戚,肯定有個私下的協定,誰拿領地和頭銜?誰拿其他的財產?肯定是事先商量好了的,現在只有一個人獲利,其他人什麼都沒得到,相信我,教會絕對會連領地里面的每一根秧苗都拔走,你說,你的那些兩手空空的親戚們會有什麼想法?」
「他們會非常憤怒。」
尼斯眉開眼笑,他已經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他們會非常嫉妒,會對那個得到領地的人恨之入骨。」
「你等著看狗咬狗的好戲吧!」
老人低聲說道。
「我具體應該怎麼做?」
尼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一幕。
「你去找教堂的神父……」
老人開始面授機宜。
話只說了個開頭,就被尼斯打斷了:「那個家伙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知道,在這個墮落的時代,圣職者大部分都已經發臭了,為了錢,他們會干任何事。」
老人只說圣職者,并沒說牧師。
圣職者是指教會里面負責傳教的那些人,也就是神父、主教、大主教這一系列的人物,最頂端的自然是那位傀儡教皇。
「那麼你為什麼還叫我找他?」
尼斯實在無法理解老人的想法。
「你養過狗嗎?」
老人又問道。
尼斯越發糊涂了,怎麼突然間扯到了狗身上?不過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養過。」
「有人扔了塊骨頭給一條狗,讓它咬你,你怎麼干?」
老人并不是要答案,他接續說道:「你也扔一塊骨頭給它?」
他笑了起來:「如果那個人再扔呢?你也再扔?那不是便宜了狗嗎?」
尼斯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甚至感覺到,那個神父確實有些像狗。
「你會怎麼干?」
他問道。
「我如果是你,就會轉身就拿根棒子來,狗這東西很聰明,你根本就用不著拿棍子揍它,它看到你拿起棍子,就肯定老實了。」
老人說得異常刻毒,被抓進宗教裁判所的三年里面,他飽受酷刑,好幾次差一點死在那些刑具之下,心里絕對不可能沒有怨恨。
老人說的是尼斯的事,心里想的卻是如何替自己,替騎士團討回公道。
好半天之后,他才拿起一封信抵到尼斯的面前:「你的父親早就準備好了這麼一根棍子,你父親的意外死亡,讓他沒有來得及把棍子給你。」
尼斯之前沒來得及把所有的信全都看一遍,而且那些信里面有一些,寫得云山霧罩,他看得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上面說些什麼,所以才看了一小部分,就頭腦發脹了。
從老人的手里接過那封信,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看了起來。
那是一個叫特立尼達?戈諾茲的神父寫給父親的信,那上面提到他同意為尼斯施洗,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寒暄的話。看上去這個神父和父親的關系不錯。
老人知道尼斯肯定看不出其中的名堂,所以在一旁解釋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朗格勒教區的主教就叫特立尼達?戈諾茲。這個人升得很快,未來的前途遠大。」
「我就知道,我不可能是私生子。」
尼斯興奮起來,他最糾結的就是這件事。
老人看著尼斯在那里發泄,他的臉上沒有一絲喜色,眼神中充滿了憐憫。
尼斯漸漸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他滿懷疑問地看著老人。
「我不想撒謊,恐怕你的那些親戚的懷疑是正確的。」
老人嘆道:「還記得剛才我問你,想要聽真話還是假話嗎?」
「這封信……難道是假的?」
尼斯的臉上再也沒有了笑容。
「十有八九是假的,但是在教會的施洗檔案里面,恐怕真得有這樣一份記錄,證明十二年前,當時僅僅只是一個神父的特立尼達?戈諾茲,為你主持了洗禮,我說過,這是一個墮落的時代,圣職者既然能夠被收買,想要在檔案里面作假,同樣也不是什麼難事。」
老人對這里面的花樣實在太熟悉了。
「那位主教本人肯定知道真假。」
尼斯抱著最后一絲希望。
可惜,老人偏偏不讓他如愿。
「誰會記得十幾年前主持的一場洗禮?再說,你父親連這樣的信都替你準備好了,肯定已經把一切都弄得天衣無縫。」
尼斯后退了一步,和親戚們的詆毀比起來,老人這平平淡淡的幾句話,絕對更有殺傷力。
「為什麼你一定認為這是假的,為什麼咬定我是私生子?我的父親……」
尼斯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老人看著尼斯受傷的眼睛,雖然有些不忍,但是他最終還是決定,把小家伙一腳踹下了深淵。
這也是一種考驗。
「好吧,你聽著。」
老人坐直了身體,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他從分好了的信件里面,拿起其中的一堆。
尼斯翻了翻。
那正是他怎麼也看不懂的那種信。
這些信非常奇怪,與其說是信,不如說是詩,里面的修飾詞一大堆,內容卻非常空泛,完全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他唯一能夠肯定的是,寫信的應該是一個女人,因為信紙的顏色是粉紅的,還帶著一股香味,字跡也帶著一股軟綿綿的感覺。
老人顯然已經按照時間把信排列好了。最早一封信是十五年前的,最后的一封信離開現在也已經有十年了「這個女人應該是你真正的母親。」
老人的口氣異常肯定。
「我看不出來,這上面什麼內容都沒有。」
尼斯有些不明白,老人是憑什麼做出這種判斷的?
「這是用一種特殊的暗碼寫的,我也只能勉強看出一些東西來,在這方面宗教裁判所的人,才是真正的專家,他們或許能夠完全看懂。」
老人倒不是有意嚇尼斯,他說的是實話。
不過,任何一個正常人,驟然聽到宗教裁判所,而且知道自己和這個機構有關,都會嚇得臉色發白。
「你說我的母親是女巫或者異教徒。」
此刻尼斯的臉色就非常難看。
「差不多,是不是女巫?我不太清楚,但是她肯定是一個異教徒,你的父親也是。」
老人的語氣仍舊是那樣肯定。
「你撒謊。你是不是擔心我告發你,所以……」
尼斯不無惡意地想到這種可能。
老人并沒有在意,小家伙的反應完全在他的預料之中。
「這些暗碼是一個叫符記會的組織發明的。」
老人提到符記會的時候,神情異常凝重。
尼斯感受到了這份凝重,他反覆念叨著「符記會」,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名稱讓他感覺到神秘而又強大。
「這是一個秘密組織,一般人根本就不會知道它的存在,甚至教會的底層人員里面,也很少有人聽到過它,只有達到一定級別之后,才有資格知道有關它的事。這個組織的成員互相之間聯絡的時候,用的就是各種各樣的暗碼和符號,你手里的這些信,用的只是其中的一種比較低級的暗碼。如果你加入教會的話,肯定有機會和宗教裁判所打交道,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會知道我說的話是真是假了。」
尼斯差不多已經相信這是真的了。
和私生子的身份相比,兩個秘密異教組織的孩子,這樣一個身份雖然更加危險,更加見不得人,卻讓他感覺到好受許多。
過了好一會兒,他晃晃悠悠地朝著臺階走過來,顯然是打算出去。
「你現在打算去哪兒?」
老人問道。
「你不是讓我去找教堂的神父嗎?」
尼斯轉頭看著老人。
老人搖了搖頭,顯然不認為這是一個正確的選擇:「現在這麼晚了,再說,你的情緒也不對。」
尼斯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他的臉頰冰冷,雖然沒有鏡子,卻也能夠猜到,此刻他的臉肯定缺乏血色。
今天這一天,他經歷了太多,也知道得太多,多得讓他難以承受。
「明天再去吧,去教堂之前,你好好想想怎麼和那個神父說話……」
老人突然嘆了口氣,就算有他在幕后指點,但是指望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去面對一群充滿惡意的成年人,實在是有些勉強。
「我再幫你一個忙吧!也不知道,這對於你來說,是好?是壞?」
老人把尼斯拉近身邊。
「跪坐在地上,身體放松。」
他命令道。
尼斯照著做了。
老人將手放在了尼斯的頭頂上,他的手上浮現出一個發光的神秘文字。
那絕對不是任何一個國家的文字,因為它實在太復雜了,而且像活的一樣,隨時都在變化。
尼斯就感覺到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好像腦袋里面灌了鉛一樣。
一開始他還強撐著,但是漸漸的,他支撐不住了,頭一歪躺在了老人的膝蓋上。
他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