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淵之鑰

嘀嘀嘀嘀嘀——

聽見鬧鐘聲，季若嬋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習慣性地拿過不遠處的手機，關掉鬧鐘。

打了個哈欠，她翻轉身子平躺著，呆呆地望著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天花板。

空曠的床上只有她一人。

從兩個孩子能自己一個人睡的時候，也有十幾年了。

她這算是為一個人獨守空閨十多年了？

兩個孩子都快成年了……

他們連自己的父親都沒見過一眼。

自嘲一笑，季若嬋晃了晃因為睡眠不足而有些昏沉的頭，攏緊睡裙就起身。

清晨的一縷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客廳。

感受到那分刺眼，季若嬋眯了眯眼後看向緊緊關著的三扇門。

歎了一聲，她走進盥洗間。

洗漱完，看著鏡子裏面那個即使三十四歲，皮膚仍然白嫩地像個少女一樣的自己，季若嬋搖了搖頭。

長得再怎麼好看又有什麼用？

還不是被一個男人拋下？

然後對方一走就是十七年？

走向廚房，就在季若嬋準備早餐的時候，聽見開門的聲音。

她探出頭看了一眼，隨後收回頭：“仙夢，這麼早就醒了？”

季仙夢頂著兩個黑眼圈走到廚房外面，哈欠道：

“姐……你昨晚十二點多回來的，現在不到七點就起來了？

最近很忙嗎？”

“嗯……最近有個案子，有點棘手。

我今天還要徹底理一理線索，明天開庭更有把握……”

聽到腳步聲，季若嬋扭頭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有些驚奇道：

“你沒睡？”

聞言，季仙夢緊咬嘴唇，湊到自己姐姐身邊：“還不是怪你兒子。”

自己的兒子和妹妹鬧不合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出現了，季若嬋打量了一眼季仙夢後，收回視線：“小淵又怎麼了？”

“他……他……”

季仙夢有些難以說出口，慢慢紅了臉。

季若嬋見到自己妹妹這情況，輕聲道：

“有什麼事情記得跟我說啊，不要瞞著我。”

說罷，她加熱了幾片面包，想起什麼，她對季仙夢道：

“仙夢，今天要是有空，買點速凍餃子回來吧，小淵他喜歡吃。

唔……雪兒的話，她口味跟你差不多，你自己買點自己喜歡的吧。”

“哦……”

季仙夢有些不爽地應了一聲，看著自己辛勞的姐姐，她輕聲道：

“姐，我來幫他們做早餐吧，你不是要趕去上班嗎？”

季若嬋笑了笑，繼續手上的動作：“他們第一天放假的早餐，還是讓我這個媽媽來做吧，你這個當小姨的負責輔導他們功課就好啦。”

“姐，你平時要是不凶我的話，我會很喜歡你的。”

“呵，那你現在就是不喜歡我了？”

季仙夢從後背抱緊季若嬋，笑道：

“喜歡喜歡，當妹妹的哪有不喜歡自己姐姐的。”

“好啦……仙夢放手啦，都準備好了……待會他們醒了之後，你讓他們熱一熱就行了。

對，還有件事。”

季若嬋扭過頭去，看向自己的妹妹：“補下覺吧，待會變醜啦，真的變成小淵口中的醜八怪了。”

季仙夢有些不忿，挺胸叉腰：“姐，你怎麼能這麼說呢。”

“去吧去吧。”

季若嬋擺擺手，哈哈笑了一聲。

將東西收拾好，就在季若嬋準備去換衣服的時候，見到自己妹妹還站在廚房門口。

跟她對視了一下，季若嬋歪了一下頭：“還有事嗎？”

季仙夢沉眸，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嘴唇：“姐……對於你來說，重要的案子只有關於小淵他們父親的吧？”

季若嬋微微一愣，隨後勾起一抹淡笑：“行啦，你就別瞎猜了，就很單純的一件案子，當事人被人騙了錢，想跟公司要回來。”

仔細盯著自己好一會兒，季仙夢一言不發，讓開了道路。

季若嬋對她笑了一下，然後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在她開門前，季仙夢那宛如黃鸝鳥的悅耳聲音響起，可說出的話卻令人開心不起來：

“姐，你還放不下嗎？

他拋棄了你十七年。”

季若嬋眼神一暗，眸光微冷。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見到她錯愕的眼神，她急忙換回往日那副面對親人才有的柔和眼神，有些傷心：“不許再說了。”

“姐！”

季仙夢有點憤怒。

她很生氣，生氣於自己姐姐還對那個狗男人抱有幻想。

可那樣的男人……

即使活著，怎麼這麼多年來，一句寒暄都沒有過？

甚至把自己的孩子拋下十多年，將當初已經知曉懷孕的愛人拋下？

她聽著說是那個男人已經死了，但她知道對方肯定只是隱姓埋名起來。

不管是出乎什麼苦衷，但十幾年來，一面都沒見過，不狠心嗎？

她還記得當初自己姐姐為了保下自己腹中的兩個孩子，差點被父親趕出門的……

而姐姐在生下自己的孩子之後，利用著職務之便，也是不斷找尋那個男人的蹤跡……

十七年了。

這十七年裏面，就她所瞭解的，姐姐打了近百場關於那個姓江的官司，可每次找到的，只有關於他的蛛絲馬跡。

這些蛛絲馬跡只能拼湊出一個對方還活著，並且還過得很好的真相。

他活著，卻沒有找過姐姐一次……

季仙夢為姐姐覺得很不值。

她想不通自己姐姐再執著於什麼……

孩子們都長大了。

她到底還想找出那個人來幹什麼？

季若嬋不知道自己妹妹的心路歷程，但她的手死死緊握在門把手上。

啪嗒。

又一扇門打開。

裏面走出一個清麗的少女。

季若嬋看到是自己的女兒，對她微微一笑，可跟她那淡然的眼神對視了一下後，她不敢再跟自己女兒對視：“雪兒起來啦？

媽媽準備好早餐了，暑假開始。

雖然你成績很好，但也不要偷懶啊。

當然……也要注意勞逸結合，不要一味地去看書……”

季若嬋不自覺地就開始嘮叨。

她明白，她是擔心自己的女兒剛才有沒有聽到什麼……

江沐雪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小姨，然後看向不知為何臉色有些難看、並且停下來嘮叨的母親。

她柔和眸光，將散亂的頭髮歸至腦後：“媽，我知道了，注意安全，辛苦了。”

說罷，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姨一眼，迅速冷下眸光，轉身往盥洗間走去。

季若嬋在自己的女兒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輕輕搖頭。

當了這麼多年律師，她也算是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對於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她看得算是十分清楚的。

自己的女兒是一個十分執著的人……和她一樣。

不過比之她，前者還猶有過之，幾乎到了病態的偏執。

但江沐雪一直很乖，她一直想要開導女兒，可一直難以找到出發點。

每次都草草了之。

沒有再搭理季仙夢，季若嬋推開門之後，走到衣櫃面前，隨便挑選了一套黑色職場西裝套裙。

看著衣櫃裏面好幾套這樣的衣服，季若嬋柳眉微蹙，隨後重新掛好，選了一件寬鬆的白色襯衫和一條黑色休閒褲。

不知道為什麼，她今天不想再繼續穿那套穿到她吐了的職場打扮了。

她沒有什麼時間收拾過自己，這些其他的衣服除卻跟同事聚會或者閑時出去買菜才會換上，更多的時間是穿著那一套西裝的。

褪下自己的睡裙，季若嬋看著自己身下那光潔無比的私處，忽地想起自己妹妹的話，她咬了咬唇，最終歎了一口氣。

罷了，也該結束了……

十七年了。

她不想再為那幻想活著了……

隨便打扮了一下後，季若嬋看著鏡中更具少女氣的自己，嘴角忍不住上揚。

鏡中的女子有著一張精緻白皙的瓜子臉，細密綿長的黑髮盤在腦後，顯得乾淨俐落。

她有著狹長的丹鳳眼，柳葉彎眉，淡淡的紅唇，眸光乾淨，搭配上今天有些元氣的衣裝，她整個人看起來都年輕了許多。

要是放進人群裏面，若不是她不經意流露出那抹成熟女人才有的深邃銳利的眼神，別人也一定會誤以為她堪堪二八年華。

看著鏡中沒怎麼保養過，但就是不顯老的臉頰，季若嬋垂下眸，睫影扇動。

也該放下了。

她重新抬起頭，露出那抹鋒利的眼神。

*

“欸？若嬋姐今天怎麼穿得這麼時尚啦？”

“若嬋姐終於捨得穿不同衣服了！”

“啊啊，若嬋姐，你長得也太好看了吧！

好羡慕！”

……

一到律師事務所，季若嬋便受到了許多女下屬的誇讚。

她保持著微笑，優雅端莊地一一回應。

見到季若嬋進了她自己的辦公室，剩下的一些女下屬繼續爆發起討論來。

“欸欸，你們猜猜若嬋姐今天為什麼會突然不穿那身職場西裝了？”

“是什麼重要的日子？

欸，我之前就說過若嬋姐終會有一天穿著便服來事務所的啦，看我說得對不對？”

“去去去，本來事務所也沒規定什麼，若嬋姐也沒說過這些事。”

“話說，若嬋姐今年三十五都還沒到啊，長得還像個水靈靈的女孩一樣……”

“咋啦？

你還以為若嬋姐虛報年齡啊？

人家可是帶過小雪他們來的。”

“對對，小雪站在那，幾乎就是按著若嬋姐的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不過小姑娘好像有些冷……”

“你忘了若嬋姐工作的時候，不也是這樣的嗎？”

“也就工作的時候……平時可溫柔了！”

“對對！

所以你去把檢方那邊送過來的證據給若嬋姐去看吧！”

“加油！”

被起哄的女生跺了跺腳，隨後接過報告就走到了季若嬋的辦公室門前。

敲門之後，聽到一聲請進，她推開門就走了進去。

看到辦公桌裏面那個穿著寬鬆白衫但依舊顯露著傲人身材的身影，女生不知不覺紅了臉。

季若嬋聽到聲音，從案本裏面抽出神，抬頭看了一眼。

見到對方的窘迫，她溫和一笑，有意打趣道：

“小雅，怎麼臉紅了？”

被喚作小雅的女生張了張嘴，緩過緊張來。

她紅臉道：

“若嬋姐太好看了。”

季若嬋笑了笑，擺了擺手，看向她手中的資料，重新恢復方才的鋒利眼神：“小雅找我什麼事呢？”

小雅見到季若嬋這是回到了工作狀態，連忙遞出資料：“若嬋姐，這是檢方提交的最後一份資料。”

就在她遞過去的時候，那疊資料裏面無意中掉出一張照片。

季若嬋眯著眼撿起那張照片，仔細觀察起來。

小雅以為季若嬋對這張照片有疑惑，便開口解釋道：

“這就是那間公司的一個股東，他好像……”

季若嬋死死地盯著照片中的那個男人，全然聽不見對方的聲音。

等不知道過了許久，她的面前已經空無一人。

而她握著照片的手不停在顫抖，一滴滴眼淚順著自己的臉頰流下。

她有些後知後覺地摸了摸沾濕的衣衫，隨後死死咬住唇，壓抑著自己的抽泣聲。

為什麼……

為什麼你要在我放棄的時候……

又要重新出現呢？